首頁 / 藝術雷達 / 藝論紛紛 / 反首爾的《首爾乍現 — 白鉉眞初心展》
分享 | 瀏覽數: 97

反首爾的《首爾乍現 — 白鉉眞初心展》

Author: 王翊萱 Tammy Wang, 2023年12月07日 11時37分

評論的展演: 《首爾乍現 — 白鉉眞初心展》

《Light23》,圖片來源:https://kdmofa.tnua.edu.tw/mod/exhibition/index.php?REQUEST_ID=e1626ae68798853bcff9a390f902a9df3b8f87b8120b98e3630f9a42d7b2594c#gallery

關渡美術館此次推出的個展,是韓國演員兼當代藝術家的白鉉真之初心展。從入口處走下關渡美術館樓中樓的樓梯,就能看到二樓巨大的投影幕上,一名女人在雨中,先是面無表情地行走,隨著影片推展,轉為激動地狂奔著,再搭配粗獷的男聲演唱的深情歌聲,緊緊攫住我的眼球和耳朵。這件作品叫做《Light23》,由名導演奉俊昊執導,由此已經能一窺這次展出作品中的華麗韓國娛樂圈陣容。

|光

整個展覽除了這件尺寸巨大、聲勢浩蕩的《Light23》之外,另有牆面上處處可見的手寫塗鴉、字跡,展場中央的錄像由多個直立式螢幕和映像管電視播映,以及與《Light23》分別位於展間兩側尾端的《The End》這件長達半小時的錄像作品,其旁邊還有兩個尺寸較小的映像管電視。展覽中絕大多數的作品形式都是錄像,不過除了影像之外,聲音也佔了很大的比重。

展覽中的聲音主要來源仍是《Light23》。原創的曲目隨著鏡頭拍攝女人失憶的模樣,不斷地堆疊、起伏,最終來到曲子的高潮。整部錄像攝於韓國鄉村田地間。日落時分,大雨傾盆,心碎的女子不斷地走著、跑著,浸染悲傷的雙眼不時望向夕陽的方向,似乎在通過即將消逝的日光,緬懷心底的遺憾。原先鏡頭都是隨著女人的行走而移動,多以特寫的方式捕捉其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可到了尾聲,女人在雨中張開雙臂、朝遠方跑去時,鏡頭就留在了原地,拍攝女人奔馳的背影。如此周而復始。隨著錄像的重複播映,《Light23》的旋律亦在展場中餘音繞樑。

《Light23》左方牆上的塗鴉

看完這件作品後,目光會自然地被投影左方牆角的塗鴉吸引。由藍和黑這兩個簡單顏色組合成的,筆觸稚嫩的風景畫,描繪了一棟全黑的房子,以及其他用藍色顏料繪製成的抽象景觀,僅能勉強辨別最右方的塗鴉是一棵樹。在房子左側,有一張用黃色紙膠帶固定的紙,上頭寫著〈光〉這首歌的歌詞:

「說著說著/我心裡就覺得難過/已無話可說/所以我閉上了嘴/⋯⋯我看到了太陽/而就在那太陽下/你站在那/從你身上散發那神秘又溫柔的/三岔光/在我眼中/在我腦中/在我心中/滲透進了我的深處並留在那/它留下了/留下了⋯⋯」

在整個展覽中,不論觀看哪個作品,即便戴上了耳機,這首歌仍然會闖進耳膜。知曉其歌詞以後,想必裡頭所講述的正是這個展覽的主要概念 — — 那道烙下深刻痕跡的光。此時亦能回扣到展覽標題的「首爾乍現」,與刻板印象中的首爾不同,這個展覽裡沒有任何光鮮亮麗的建築、燈火通明的街、梨泰院上鼓譟的人群。對於生活在首爾的白鉉真來說,首爾不是觀光客眼底的樣子,反倒是那三岔光,構成了他眼裡最真實的首爾。

|首爾印象

中央錄像區

中央錄像區

他眼底的首爾是怎麼樣的呢?或許中央錄像區牆面上的手寫字能提供線索。此處的手寫字都是錄像中反覆出現的字幕內容,每句都相當簡短。「我從未見過文明的燦爛,我看到了受污染的空氣、土地、水與海洋」、「我想逃離房地產、股票、加密貨幣、貸款、宗教和政治人物這些事,直到最後」、「我想著充滿活力的時代,並相信這樣的時代」⋯⋯裡頭這幾句比較直接指涉了都市生活的弊病,並且對於自己身處當下的質疑和控訴,卻也懷抱「充滿活力的時代」的希望。

除了都市文明之外,這面牆上的文字也貫徹了整個展覽的核心。包含「睜開雙眼,我盯著灼熱、鮮豔、明亮的太陽,我說你好」、「閉上雙眼,我一次一次又一次,閉上眼」、「那家餐廳的泡菜煎餅,真的很好吃,我渴望它」、「我只有在非常特別的狀況下,才能同時欣賞植物和機器」和「已故的你在我夢中如現實中出現,佇留片刻又靜靜消失,我一遍又一遍說了Goodbye」等句。

能從這些句子能窺探到白鉉真所謂的「初心」,在整個展覽裡以光、太陽和泡菜煎餅的形式存在。從這些樸實又明亮的想法出發,他開始探討人與自然的關係,以及人與他人的關係。在混沌的都市生活中,他睜開眼,又一遍遍閉上眼,學會遺忘和原諒。

牆面上的手寫字

|三岔光

《The End》第三段

〈光〉歌詞中提到的三岔光,對應到《The End》這件由三個短篇故事組成的錄像作品。敘述施虐的男人、分手的女人和親子間的感情。談論人性、自然、遺忘與原諒。這三段錄像開頭和結尾處都打上大大的「The End」,因為這句話既是此作的標題,放在開頭處作為介紹,但文字本身又帶有結束的意味,因此結尾時也會再度出現,搭配錄像作品巡迴播放的特性,使得這部錄像呈現一種弔詭的自體輪迴,令人看不清開始與結束。或許這也是白鉉真取名的用意,對應到實際在都市中、在人類社會中,人與人的關係從來就沒有真正的開始和結束。

片中多次提及感情。第二段開頭就是一個女人在對一個男人提分手,但女人說,不要覺得是「我」在和你分手,而是隨便的一個女人跟你分手而已。後來,女人將男人約出去,更提到沒有人能夠獨自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每個人都代表了他身後的無數個人。連接到第三段影像,大多時間是一名女子講電話的畫面,尾聲處,女子聲嘶力竭地對她的母親說:

「即使環境都被破壞了,我原諒了一切。即使整個宇宙都被摧毀,我也會原諒!⋯⋯媽媽,原諒和遺忘是如此容易。⋯⋯媽媽,我是遺忘的專家。」

《The End》裡的人物都不是他們自身。作中對他們的背景毫無交代,可這也無關緊要,因為重點不是畫面上的人是誰,而是那是一個「人」。如同第二段的女子說的,沒有人能夠獨自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所以錄像中的每個人、每句話,都在世界中被重複、被遺忘、又被原諒。

尾聲歇斯底里地哭喊自己是「遺忘的專家」的女子,或許正是白鉉真影射的都市人形象。眼睜睜看著身處的家園被開發,土地被踐踏,即使到後來整個宇宙都在人類的慾望之下被毀,也會選擇遺忘。都市人,何嘗不是「遺忘的專家」呢?白鉉真藉由母女間的通話,替汲汲營營又兢兢業業的都市人叫喊出聲,句句刺骨,聲聲札心。

《The End》第二段

|現場演出

現場演出側拍

此次展覽搭配了現場演出和工作坊活動。在現場演出中,白鉉真赤著腳、站在展覽中的活植栽旁。起初,他像雕像一般佇立,毫無波瀾地朗誦牆上的句子:

「小/乾淨/安靜/這是我想要的房間/素樸的房間

接著,他拿起手上的噴霧器,開始對著植物和展場噴灑防蚊液。到後來,他整個人不支倒地,倒下的模樣像極了一旁的植物,且聲音顯得斷裂,不斷發出不成意義的吼叫,四肢抽動,到後來,防蚊液灑落一地,噴瓶也拆解開來。最後,表演結束在重新起立的白鉉真,再度朗誦牆上的句子。

所謂「房間」可能意指都市的生活,畢竟房間就是人們日常生活時最常待的地方。那白鉉真理想中的生活,就如他朗誦的那樣小、乾淨、安靜、素樸,與首爾這個都市的一切特質相反。通過短暫的文字和失控的噴霧,白鉉真回歸原始的、植物的狀態,以身軀對抗文明的剝削。整個展覽雖以「首爾」為名,卻處處顯現與首爾對抗的決心。

牆上的句子:「小/乾淨/安靜/這是我想要的房間/素樸的房間」

|小結

此次白鉉真在台北的個展呈現了都市人心底的掙扎,以及對於周遭環境的敏銳觀察,展露出一種脆弱的感性。此展中最主要的意象都相當單純:光、太陽、房間,這些簡要的概念囊括了都市中的凌亂和不堪,被白鉉真巧妙地化約到零碎的檔案影像、牆面塗鴉以及錄像作品中。在強烈的歌曲中,白鉉真以藝術家的身份,或說是任何一個生活在首爾的人的身份,將內心深處對於那道光芒的憧憬,甚至連負面的控訴都納入其中,轉化為藝術創作,試圖在誤闖這間隱蔽房間的觀眾心底,留下一道痕跡。

「滲透進了我的深處並留在那/它留下了/留下了⋯⋯」

《The End》第一段

使用 Disqus 留言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