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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舞蹈聚落 《六出》

Author: 牛俊強, 2016年01月06日 19時10分

評論的展演: 野草舞蹈聚落《六出》

六出為雪花,其晶體為六瓣,亦是槴子花的別稱。

攝影:張曉雄

 

一.

我第一次看見建緯,是在友人的照片裡:他坐在某個公寓的陽台地板上,馬尾向後紮起,眼神發亮。我打量這張照片一圈,目光不時停在他身上:他跟周圍的人融不在一起,說不上什麼原因,我想是他分明的輪廓。

過了好久,見到了本人,又過了好久,我們漸漸熟識,才發現他是一個「古」到骨子裡的人,從衣著、工作室的陳設、看的書、喜愛的食物,他彷彿是從上個世紀走出來的文人。他蒐集的古玩我不敢亂碰,怕碰壞那個時代就消失了。我覬覦他身上那些出自名設計師改良後的古裝,自知撐不起那個舊世的風雅。 

他有種距離感,不是疏離與冷漠,而是你感受得到他的對事物執著,對美的無法妥協,那是他今生的積累,無法塗抹去的標識。他優雅、好奇心強、熱情也冷靜。他不笑起來嚴峻,講起話來有可愛的扁音。 

現在想起那張照片裡,與周圍格格不入的他,是因為那份自在區隔出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時空:不是在那一年、也不在那夜色下的台北城裏。 

 

二.

這是我第二次看建緯的作品,與⟪我們選擇的告別⟫一樣,⟪六出⟫也是以雙人舞的方式呈現。跟獨舞相比,雙人舞表現了個體的兩面性,也是將二元的元素:內外、快慢、繁華破敗、生與枯老、人為與自然,以雙肢體的方式做對照。

⟪六出⟫主要核心在建造「萬物消長於一瞬」的意象,而這樣的意象構建來自於兩位舞者的肢體語言。雖然這部作品分成了幾個段落,但這些段落其實沒有強烈線性敘事。每個在舞台上的瞬間,舞者丟出的感受累積成開放性的敘事,觀眾在其中自行尋找記憶場景,像是獨自面對一場雪景或是暗室內的一朵白花。

在一小時的演出中,建緯與鄭皓這兩位舞者,穿插獨舞與雙人舞。鄭皓的身體線條陽剛,舞蹈動作比較直線與開展性;建緯的身體較纖瘦,極具延展性,他的動作時而纏繞時而俐落,溫柔與冷冽並存。

在雙人舞的時候,鄭皓多為支撐著建緯,像是花枝撐著花萼,旅人馱著風霜,也像是我們踩著自己的影子,緩步前行。雖然⟪六出⟫編創為建緯,但他保留了相當的自創段落給鄭皓。鄭皓像是來自外部世界支柱,是定止的,建緯則為軟性的內在符號,流動不定。這兩位舞者肢體意象的異同,讓作品以具像的現實為鏡,提供了另一個內觀的對照。這樣的對照不是凸顯差異,而是彰顯結果。

 

三.

建緯介紹我插槴子花,他去花市兜一圈,手裡都會帶上一把,回家連同枝子插在瓷瓶裡,或剪短放在透明的水盅,都好看。槴子花的香氣溫潤,跟其外型一樣,淡雅高貴,其性寒涼,喜多水。

⟪六出⟫的其中一個段落,出現了水的意象。舞者在地板上撥動,如水面的粼光,閃耀著舊王族金銅色的光輝。而在演出中更換的舞衣,由短至長,像是四季的更替。在演除前的一次整排訪談,建緯提及他相當在意在舞蹈進行中,觀眾看見的是身體穿梭流動的過程,而非是動作停止後的身體形貌。這部分呼應前述「水」在這件作品出現的字太:這裏不是直接表現水的物質性,而是讓它成為一種比喻,是身體行經的痕跡。

⟪六出⟫道出我們處在自然與人造環境中的兩種樣態,引此出現了大量的纏繞與旋轉的動作,來對應自然界的更迭流轉。兩個身體碰觸、纏繞、跟隨。質地柔軟,落地無聲。在自然環境中,我們看見了花的綻放與雪的飄落,也看見了花落與雪的消融。自然萬物自己消長,「繁殘枯榮 ,盡在須臾」,生死交錯至再生輪迴,發生在一瞬。佛家講的「無常」,指的就是萬物並無一固定的型態:看似一樣的形物,下一秒其實已經不一樣了。所以更深的閱讀這件作品,會發現其企圖指出一個不以量化與物質化綑綁的世界觀。

那次訪談我們也聊到了死亡。他提及每日出門前都會將自己的住所打點乾淨,以防他意外死去後,別人到他家整理遺物時,看見的一個整齊清潔的場景。我一開始以為是他愛面子,他後來自己補充道,那是因為他想抹去自己的「痕跡」,不想讓這些痕跡讓在世的人焦慮。那為何他可以接受自然中的消逝與抹去,但無法接受自己的痕跡留下呢?或許在人造的空間中,我們留下的那些痕跡,永遠都是失準的「他者」吧。 

 

四.

人在世面對三個自己:自然中的自己、此刻的自己、及自我。自然中的自己在遠方等著,此刻的自己一直在變,而自我是一盞點著、但蒙滿灰塵的燈。

⟪六出⟫結局時像是飛蛾鼓動翅膀,迎向那盞被覆蓋住的燈,振翅拍落上面積累的灰。

這部作品積滿了情感,但他壓抑的、冷靜的緩緩道出,唯有孤獨才能精準。所以他是有距離感的,但那樣的距離是為了與這個世界有更深刻的連結。

在講求議題性與當代性的藝術創作環境,少見有創作者回頭來處理一個古典、甚至會被說老套的問題。這些創作者們像是不斷被前世的魂魄糾纏,必須在今世,再把這些也許已被提過百次的問題,重新再問我們一次。但也因為如此,我們也才能帶著自己古老而誠摯的靈魂,繼續前進。 

攝影:張曉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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