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Way Things Go：《物．理》中的事物之道

毛利悠子Yuko Mohri，《大船花卉中心》，2011 – 2016 
圖版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自古以來，科學、技術與藝術三者之間從來就不是分散崩離的概念。藝術與科技之間的鏈結更可追溯到古希臘時代中的techné，其義即廣褒了「技術」(skill)、「工藝」(craft)與「藝術」(art)。之後，科技的角色快速地被貶抑，並在藝術領域中被剔除。直到近代，在班雅明(Walter Benjamin)著名的〈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The Work of Art in the Age of Mechanical Reproduction)一文中才重新的獲得重視。班雅明在文化與美學觀念上的激進批判成功地破除了科技與美學間的藩籬，並進而結合兩領域中的重要概念，只是，理性實證主義式的教育思潮讓原本應是抽象集合的知識領域，被壓扁、切割並分立成一個個專業主義的學科系統。

藉由反對實證經驗主義二元對立的專業分工，蘇嘉瑩與蕭琳蓁共同策劃的《物．理》一展正是試圖在當代跨科際(interdisciplinary)的思潮，以及後媒體(post-medium)的情境中尋求「事物之道」。藉由大量機動裝置、科技藝術、新媒體互動，凸顯藝術與技術、科學間的界線應當被屏氣。更重要的是，此展也橋接起當代新媒體藝術一直以來期盼達成的「藝術欣賞」與「科技教育」的兩個功能。

《物．理》一展的英文展名「The Way Things Go」比中文展名「物．理」更能貼近現代主義以降，在藝術領域中探求科學、技術實驗的精神，也體現出人們必須關照事物本質的重要性。若我們追尋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的論述，可以從兩個面向來理解「科技／技術」一字：首先，技術並非僅僅意指工匠的活動或技術，更意指藝術、美，因此，「科技／技術」與「帶出」(bringing-forth)、與詩學 (poiesis)[1]有關，亦即將原本潛藏的東西帶出來，「彰顯」(revealing)出來。其次，「科技／技術」一字的另一個涵義是指「認識」、「知解」(episteme)，意指專精於某事、了解並精練於某項技藝，意味著將事物「開展」(opening up)出來，亦即「彰顯」。由此可知，「科技／技術的本質完全與科技／技術無關」，科技／技術的重要性並非在於製作、產製或工具性的使用，而是在於將某些尚未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事物、將真理彰顯出來。[2]也就是說，透過科技／技術的彰顯本質，藝術於焉而生。

於是，《物．理》一展正是透過對「物的本體」、「光」、「音」、「電」、「空氣」、「生物」，以及「人於其中」之交互關係的大規模探究。正如策展論述所言：「《物．理》所要提供的觀點，並非字面上單純的事物變化，而是隨著混種、跨域、科際整合的思潮，將這些變化狀態的道理揭開來，放在更寬廣的世界架構上、放在當代藝術場域中」。而人們也見識到《物．理》所展示的科技／技術的本質並非僅是做為一種工具（現代科技的意義），而是一種彰顯事物的方法。於此，事物的本質不再是靜態的概念範疇，而是一個不斷持續進行中的過程或運動，亦即海德格所謂的「彰顯」(revealing)或「去蔽」(disclosure)的過程。

當然，透過藝術家們對事物本體的理解，並藉由不同的創作策略（心理的、感官的、社會的、人文的、抽象的）來闡述現代藝術創作對於事物本質的彰顯並非完全外在於人類之外，也不是完全限定在人類身上，而是端視藝術家的存在狀況，並對應人們本身受其存在所限定。因此，藝術家們透過科技／技術的設框，回應他自身的存在狀況與對事物本質的感知。

更重要的是，《物．理》一展透過作品所論述的並非是單一藝術作品所傳達的觀念或想法，而是作為一個整體映照生活世界的存有本質。此展構建的美學也不再是傳統所強調的靈光且具完整性的美感經驗，科技的應用也不再是工具、功能性。《物．理》要告訴我們的，或許是更為當代思潮中，把科技，美學視為是一個未固定的、不斷衍生的過程，這個過程不斷地將某些元素從它們先前的學科脈絡中解放出來，並重新以異質媒材的方式與獨特的創作策略結合起來。造就科技與美學的交互轉向。

曾偉豪 《語林》圖版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