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裡的聲音旅行：鄭亭亭《On the Desert Island》

戴上耳機，你坐下傾聽。秋日陽光暖透了玻璃大窗，散入幾乎要睜不開的眼。小提琴聲漸響，交織著海鷗呢喃。一縷沈穩的嗓音聲稱是你腦中所想，話語如小溪般漸流入耳。像是被施了什麼魔法，你無法自止的跟隨一切指示，漫行在書本之間。近乎忘卻自己的身處圖書館，眼前盡是座荒漠小島的光景…

位於倫敦的史督華・霍圖書館（Stuart Hall Library）是國際視覺藝術組織（Iniva，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Visual Art）的下轄機構，館藏以英國、亞非及拉丁美洲地區的藝術書籍、影音資料為主，關注性別、種族、移民等議題。由於資金稍有餘裕，館方決定於 2015 年底首次開放駐村申請，邀請藝術家以自身創作與館內的藏書和檔案對話。最終，台灣藝術家鄭亭亭以《On the Desert Island》的聲音裝置提案獲選。

鄭亭亭著眼於圖書館中、一卷牙買加裔英國文化政治學家史督華・霍（Stuart Hall，1932- 2014 ） 於廣播節目《沙漠荒島選輯》（Desert Island Discs）受訪的錄音帶，試圖講述一段移民與身份認同的故事。《沙漠荒島選輯》是英國 BBC 電台的老牌節目，以遭遇劫難而獨自漂流至沙漠荒島的趣味假設為背景，邀請來賓分享欲攜帶到島上的八張唱盤、一本書和一項奢侈品，藉此讓聽眾一窺受訪者的生活旨趣與思考理路。

作品《On the Desert Island》每次僅接受一位參與者。他們於選定的地點或立或坐，任憑大腦逐漸為耳機裡的聲響佔據。藝術家以溫煦的聲音創造出一位敘事者，邀請（或者蠱惑著）聽者將整座圖書館想像為一座滿佈著木櫃與書籍的荒島。長約 45 分鐘的音檔間除了穿插史督華・霍教授的訪談片段與其音樂選輯，敘事者更不定時現「聲」，引領聽者穿梭於館內的書架之間，依序發現、拾起與翻閱藝術家選取的十二本相關書籍、標示出的文字段落和置於書頁間的物件。

就連看似漫遊的行走本身都帶有意義，鄭亭亭利用館方以地理位置排列書籍的分類方法，設計出一條往復於英國與牙買加之間的導覽路線，讓聽者彷彿跟隨史督華・霍的思緒，從日不落國歸向孕育自己的加勒比海岸，幾經流連後仍返回大英，在這個令他百感交集的國度生根。隨著旅程邁向尾聲，史督華・霍也揭示了自己對於「何謂英國人（Britishness）」的看法。他認為 Britishness 不該只是劃分出種族隔閡的狹隘詞彙，而該是個集合名詞，兼容著所有踏上這座島嶼的人，並期盼著「人們看待有色人種如英國人，就像是把蘇格蘭人視為英國人」般自然無違的日子。

除了因方向感不佳造成的短暫迷路，《On the Desert Island》著實令人沈醉不已。鄭亭亭的作品巧妙地在公眾場域裡開拓出私密空間，讓聽者在戴上耳機的瞬間，便如愛麗絲般墜入異域，雖仍穿行書架如平凡讀者，腦海中卻滿佈著一場抽象旅程的綺想。這段旅程看似將聽者拋向海洋的彼端，實際上卻是一次又一次的「返航」：我們不斷地從荒島回到史督華・霍圖書館，與文字和書本相遇；也從史督華・霍的話語回到自己，與移居異地的徬徨、孤獨與焦慮相視而坐，逐漸描摹未來的輪廓，然後得以安放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