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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黑》與《向光》中的已知與未然

Author: [特約評論人] 邱誌勇, 2018年04月08日 11時43分

評論的展演: 明日樂園─袁廣鳴個展 袁廣鳴「明日樂園」一展中的《向黑》與《向光》


圖版提供|TKG+

延續「不舒適的明日」一展的主軸,袁廣鳴以「明日樂園」為題,再次對人們所處的生活世界、影像再現的本體議題,及其之間的交互關係進行提問。在「明日樂園」中,除了錄像與靜態素描影像之外,更開創了所謂的「沈浸式現場展演」(immersive live exhibition)的新觀展形式,迫使觀眾對影像的本質進行深度的思考。短短十五分鐘的《向黑》與《向光》沉浸式展演過程中,四名參與者被引導站立於一個狹小的黑暗空間(入口)等待。在開啟全然暗黑的視域空間之際,參與者的視覺經驗逐漸地消逝,並從已知的觀影行為,進入到無法透過視覺經驗感知的未然之境,而腦中的圖像(mental imagery)則是因為在進入黑暗空間之前的視覺暫留效應,而產生的不斷地閃回現象,並逐漸的消逝。

《向黑》部分的參與經驗可謂是不斷強化現象學美學中強調身體之綜效能力優先於各種獨立感覺經驗的核心命題。透過聽覺感知參與者可以得知,在短暫等待之後,前方布簾的拉動聲開啟了展演,接續而至的是引導人牽起參與者的雙手(觸覺)向前邁進,並在緩慢迂迴的路徑中,讓參與者失去的既有的方向性(人與生活世界的既定印象);以致,人們慣以透過視覺來認識與世界的關係,被迫轉化成以其它的感官(聽覺與觸覺)來認知。此時,耳邊傳來的細語喃喃聲、筆觸疾書聲、翻紙摩擦聲,以及移動腳步聲,不斷忽遠還近地從不同方向中傳來。

突然之間,透過火柴的微弱且快速熄滅的光源,參與者在幽微的視域(視覺)中,認識著其所處的環境——環繞成圈的安排、表演者身著的軍服——已跳脫了當下的時空,因視覺的歷史記憶,彷彿穿越至國共戰爭時期的情境。而因滑劃火柴產生的煙硝味更觸發了嗅覺感知的加入,猶如提醒著我們當時的戰亂背景。接下來,參與者再次面臨全然的黑暗,透過聽覺感覺快速移動中的人群、透過觸覺感受人群緊緊黏貼彼此的擁擠感;透過交付於手中的書信開啟參與者的好奇心、透過移動腳步的艱引領動參與者走向另一個「未然」[1]。

此時,透過聽覺可以感受迥異於先前空間的聲響質感,參與者可以感受到所處的空間變得寬闊。隨之而來的是嗅覺感知體驗著另一種煙霧的味道,以及眼前突來的強光,讓一片暗黑快速轉換為一片死白,迫使因黑暗而極致放大的瞳孔快速收縮,以因應視覺感知的回歸;而視覺的恢復則開啟了參與者在《向光》空間中感知空曠、煙霧與莫名的經驗。最終,展演也在參與者打開信封、閱讀書信、彼此對照內容中結束。


圖版提供|TKG+

在《向黑》與《向光》中,袁廣鳴對「影像」進行了終極的提問,然而這個提問卻結實地「不是」一種對影像「本質」或對影像「認識」的提問,而是一種「存在」的提問,正如海德格不能接受「本體論」與「認識論」這樣的二分法,於是提出的是「存在論」,藉以消除本體、認識二元對立的劃分,並認為哲學處理「存在問題時就可把認識的問題一起帶入存在中」。易言之,透過身體感知的介入,袁廣鳴將參與者「拋」(thrown)到這個作品之中,思考影像、人、生活世界之間的關係,他所關心的不是理性(reason),而是「感知」(perception)。[2]

具體而言,無論是傳統的、機械式的,或是數位的影像,影像皆是對外在世界的抽象化處理,將時空的四度空間抽象化為扁平的二維影像,人們再透過想像力對眼前的景象進行解讀。作為影像的操作者,袁廣鳴則選擇了以最純粹且抽象的方式提問,去除了符碼、刪減了象徵、褪去了具象,讓「光」成為辯證的「唯一」介質。然而「失去」光的景象,或是「僅有」光的景象,是否仍舊「是」影像?似乎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哲學性議題。

更有趣的是,沈浸式展演事件直接地觸發一種「以臟器式」(visceral)感知激起觀眾極為內在的且無法言語的感知。此種展演型態強烈地透過極簡手段騷亂參與者內心因參與作品所引起的生理反應。此種內在感受特性更因此影響並促使個體(參與者)意識到其頭顱與肉身開始產生融合聚變。同時,也讓人們了解到感官的知覺過程中,身體的/語意的(somatic/semantic)間邊界的消弭(elision)其實是很自然的。在《向黑》與《向光》的沉浸式體驗中讓人們開始注意到兩者(身體與語意)之間的轉變,而人們的知覺亦在「感覺」與「智識」之間轉換、在「言下之意」與「絃外之音」(literal and lateral)之間轉換。[3]

作為一實驗性的沉浸式展演,《向黑》與《向光》強調主體(參與者)透過其身體與影像互動的時間經驗,進而挑戰著參與者對純粹影像(極黑或全白)是否能成為一個有意義的經驗場域。以致,《向黑》與《向光》沉浸式展演的重要性不僅在於「已知」的影像物質性本體結構上,更是參與者參與其中的「未然」經驗過程。

 

[1] 「未然」是未知、尚未如此、還未發生的意思。

[2] 邱誌勇,〈從現代到後現代:一個現象學式的反思〉《第十屆現代思潮研討會論文集》。台中:靜宜大學人文暨社會科學院,2009。頁1-14。

[3] Josephine Machon. “(Syb)aesthetics and Immersive Theatre: Embodied Beholding in Lundahl & Seitl’s Rotating in a Room of Images,” in Nicola Shaughnessy eds., Affective Performance and Cognitive Science: Body, Brain and Being (London: Bloomsbury, 2013). pp. 20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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