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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史的感性能量:城市耳機旁白劇場《回家的N種可能》

Author: 謝鎮逸, 2019年10月02日 04時10分

評論的展演: 《回家的N種可能》


聽著耳機傳來的每一道指令,左轉右拐;順流下的水浸透了鞋仍需拾級而上——這一趟城市耳機旁白劇場,帶領著觀眾踏實經歷了一場攀山涉水的基隆地景踏訪。

以在地發想的「辶反氵朝」系列製作,頭炮節目《回家的N種可能》由「讀演劇人」的周翊誠編導,聯合「回基隆」及「茹絲咖啡」團隊,共同打造這號稱是基隆的首齣耳機沈浸式劇場作品。

近年來沈浸式劇場蔚為風潮,仰賴聽覺作為展演主軸的演出早已為人所知。在形式得以理解以外而接下來的事,當然就是該如何操作議題和地景部署的挑戰了。

從宣傳文案上清楚表示「通勤回家,也可以是一種很酷的體驗」——這一句話至少涵蓋了本演出的幾個關鍵概念:「通勤」、「回家」、「體驗」。於此,本文將依循這三組關鍵詞來作為討論策略。



通勤——距離作為測量發展的尺度

據《天下雜誌》統計分析各縣市上班族的通勤情況,得出住在基隆的上班族,有四成是跨縣市通勤;其中又有高達39%的上班族不在基隆工作。演出說明中強調出這一點,不僅彰顯出距離作為一種拉開經濟活動及其類型差異,也突出了各縣市社會資源的挹注問題。這同時也造成了基隆人在某程度上將住宅「郊區化」,而更仰賴大眾運輸網絡來快速連結經濟中心都市。

正因為物理距離的可能阻礙,在地人很可能會因為基隆不具備「理想工作機會」而間接促使上班族必須出走;長時間消耗在通勤的活動上,進而感到越來越厭世。故此,想必「通勤回家」確實為基隆人容易產生共鳴的移動記憶,同時藉由移動來暗示了這座城市的發展定位與命運。


體驗——以「酷」為標地的感官進程

除了現場協助的陪同工作人員以外,旁白作為演出中唯一的主導與憑證。女性口白的講述再搭配語氣中性的口吻,但腳本卻選擇以另一位第三人稱的「故事主角」,來作為牽引敘事的主要人物。該人物被隱去姓名、指稱與性別,更易於讓觀眾自行投射假想的領隊主體。旁白不時會對觀眾作出參與的邀請,亦偶爾不時穿插記憶閃回的場所之聲。城市作為劇場——觀眾腳下的,即是舞台同時也是觀眾觀看位置;但遊走性質也讓觀演之間的位置相互僭越與替換。一方面,聆聽耳機劇場的觀眾其實並沒有想像中般自由——必須在旁白的指揮下行走在被安排好的旅程中,且遁入設計好的線性觀看秩序裡頭,與安坐在劇場內看鏡框式舞台演出也並無二致。而觀眾一旦違背指令就會被丟包、溢出於演出軌跡以外。當然,在現場工作人員的監督之下,要出現叛逆的觀眾終究是較為困難的。

藉由移動遊走來體驗城市,始終必須攀附在對地景的考掘、移情、再結構;因此遊走場景的選擇就變得非常關鍵——甚至有時候會反過來影響敘事發展,抑或吞噬敘事。對此類演出而言,該如何串聯星盤式的地理場景,就非常仰賴組織者對這些場景的感受程度。因此,地景的選擇就成為了一種政治——尤其當此類演出更需要某種地理空間的指涉,方能以較大能量來取得這些地景選擇的合理性與正當性。反過來,這類沉浸式劇場也潛在地背負著一定程度上推廣與訴說城市命運的使命。簡而言之,要選擇什麼樣的地景來構成屬於基隆的「風景」、怎樣才能讓觀眾透過是次演出瞥見這座海港城市的「酷」——尤其是在劇場奇觀化的觀眾期待凝視之下,都是極挑戰的。

但《回》卻採取了略為迥異的策略——聚焦在個人史的敘述,地景選取也較為偏離主流基隆認知,進而轉向對私房景點的窺見與探究。藉由鑲嵌在觀眾意識中的他人記憶,再透過觀眾自身的身體感,來感受這海港山城中的第三人稱個人與城市成長史。

生平第一次身在大雨中看演出。然而雨天也毫不打攪,因遊走式的劇場跟傳統劇場一樣訴諸於當下性;只不過雨天帶來的黏膩與潮濕感,同時也建構出不同的身體感。此外,透過集體行進並共同完成的旅程,能讓觀眾在最終獲得如同成功出征的軍隊一般的成就感——這正是觀眾選擇甘願投入移情的必然結果。


回家——移動跨度的具體類比

是次演出地點從基隆海洋廣場開始,旁白指令引導觀眾用手握圈化為觀照海岸周邊的望遠鏡,以虎克船長的姿態暗示這就是一場需要觀眾投入,且觀察入微地去凝視城市風景。據悉演出進程分為三種路線,其中有「委託行」、「防空洞」,而本文後繼將以筆者選擇參與的「中山橋」路線作為後繼討論方向。

從忠一路的陸橋俯瞰作為通勤起點與終點的客運站,一路行經外籍移工聚集區;而以離鄉背井的共同命運來類比主人公的移動情感與無奈自是意料之內,卻不免為彼此差異的時空與宿命產生同理。而後繼出現的那隻不可見的貓,意圖成為演出中一個靈性的意象,引領著觀眾踏上電影《千禧曼波》中舒淇走過的中山橋——即將消失的文化資產不免也是感嘆基隆記憶消逝的重要素材之一。沿著階梯步上虎仔山腰,一路上走過的觀景台、老師家、同學家、大樹下、遊樂場遺址;故事主人公的童年往事也陸續娓娓道來。

主角曾就讀的太平國小成立近半世紀,早期基隆港興盛時主要供碼頭工人子弟就讀,創建初期曾高達上千名學生。近年來因港區貨運量銳減,導致社區人口大量外移,因少子化廢校後再生成為設計創意基地;由此可見國小跟基隆史及其命運都緊緊牽繫一起。山頭上醒目的基隆地標,與不遠處的「麗寶建設」大字遙遙呼應,不禁令人感嘆兩者都是地景在不同維度上的消費關係。

主角以老家的拆遷拉出自身沉重的家族史,其中更點出西岸旅客中心附近的碼頭是爺爺當年遠渡重洋的上岸處,落地生根繁衍後代的設定也開展出時代感的敘事。但值得小心的是,過程中走過的路,不外乎會有在虛實記憶中來回穿梭之處;而敘事強度當中的強化或弱化,雖然並不是需要關注的首要條件。但觀眾在走讀的進程中,依然必須意識到劇場的幻覺與腳本的創作性。然而,基隆在過去歷史上就是交通樞紐,貿易、人口遷徙、國際往來;市港周邊環境仍在規劃改造再生中,屆時地景的變化起伏多少亦會隨之波動。一路上會路過許多值得大書特書的歷史地景,如大阪商船株式會社支店舊址就甚為重要——但演出不特別強調基隆波折的歷史感,反倒訴諸個人抒情的感性能量,來重新配置記憶時空。當中的鄉愁展演著從物理性的家到精神性的家,並試圖召喚觀眾對「家」的共感。路過韓裔美國藝術家Soo Sunny Park那以考察基隆地景為靈感的公共藝術作品《燦流》,透過體現海都性格,藉由流動魚兒奔向大海之勢的造型,也被類比與收編成為演出借代基隆遊子移動的意象。

劇終,主角養過的那隻神秘的貓「找到回家的路」,甜美地為演出畫下溫馨句點,並宣稱回家還有如此的多種可能。這種多重可能,雖然在演出裡的意義上是作為物理性與精神性回家的並置詮釋;嚴肅歷史感的缺席也可能會造成一些觀眾覺得可惜,但正如前所述,訴諸微觀的個人史,卻反倒是在藉由斷代的個體生命經驗裡頭,去書寫某種外於標準基隆敘事範式的途徑策略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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