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思路—阿旦的雕塑故事 策展人：伊誕‧巴瓦瓦隆

孕育於部落的幽默思路

策展人／伊誕．巴瓦瓦隆 撰

在人類心靈智慧的進程中，「幽默」是旋律，扮演著重新觀看思想的橋。

幽默是人們日常生活中常見的現象，它有豐富的內容，隱含層面也非常廣泛。英國大文豪蕭伯納（Bernard Shaw）曾指出：「幽默是不能被下定義的，這是使人發笑的一種主要元素。」查理・卓別林（Charlie Chaplin）則說：「所謂幽默，就是我們在看來正常的行為中察覺出的細微差別，通過幽默，我們在貌似正常的現象中看出了不正常的現象，在貌似重要的事物中看出了不重要的東西。」

古希臘「幽默」一詞指的是均勻協調的身體狀態，這種和諧的身體狀態與和諧的靈魂性情密不可分。對照古老的排灣族語彙，幽默一詞也隱含多重身心靈與時空狀態的思維，對「風趣的人」排灣族人會稱他叫ru-ljikai，ru（經常、很會）ljikai（玩笑、逗趣、戲耍、娛樂），ru-ljikai（風趣的人）不是話多雜鬧，而是賦有趣味和想像力的人，引發人們會心一笑，以趣味形式將抽象性、概括性的語言表現、回應在現實世界的感知；排灣語的另一種幽默語意叫penapedjelidjeli，字根為djeli（笑容、表情），penapedjelidjeli有好笑的、有趣的、令人會心一笑等涵意。幽默的人通常也是思想豐富的人，常會被稱為pu-varung ，pu（有）varung（胸懷、想法、慧根），pu-varung通常是部落裡的哲人，不論言談敍事或雕琢塑形，pu-varung善用雙關語諳喻對事物的理解，比如以「風很香」形容「清淨無污染的空氣」，「天怎麼了」表示「在外玩耍而忘了回家，就要天暗了」。對排灣人而言，思想是神秘的，賦有創造性和有趣性，它隱含一個人曾經走過、現實情境和對未知世界的預測；而幽默是一種心靈智慧進程，在瞬間讓人回味、領悟哲學性的思路，正如西方劇作家、詩人莎士比亞所說：「幽默是智慧的閃電。」

原住民藝術家阿旦．達魯札隆平時話不多，唯善用視覺造作來述說其內心故事，他以鐵雕、木雕創作的風格隨性，幾乎不打草稿，大膽粗獷，而作品裡常感受到幽默、逗趣的雙關語彙，透過其獨特的觀察，讓看似平常的漂流木、廢鐵、石頭等自然素材，塑造成動態質樸和純粹原真的生活故事。常被朋友們稱為排灣族羅丹的阿旦，其藝術創作就像他隨性卻充滿寫意的性格，在作品的呈現上忽略形象的外在逼真性，而強調其內在精神表現的創作風格和手法，看似不拘泥細節，卻在局部的雕塑上呈現沈思者背後的逗趣與獷味，在他的作品裡可以把玩童趣的想像力，更可以感受saqati（原味）的純真。

《幽默思路—阿旦的雕塑故事》的展覽構思，乃試圖藉由這位原住民pulima（有手藝的人），透過藝術創作的雕琢鎚形，回應自我文化脈絡與民族存在價值的記憶載體，同時以屬於自己慣用的藝術語彙，趣味的陳述內心所觀看的社會情境與變化。可從二個時空向度，閲讀阿旦在雕塑作品的「幽默思路」：

【山地部落的童趣純真生活】

成長在屏東三地門鄉達瓦蘭部落，生活和創作大多在台東布農族聚落的阿旦，創作充滿山上小孩的記憶和想像力，木雕作品「用力一點」故事取自小時候的部落生活，因為鮮少現代玩具產物，長輩們就以現成木作材料製作三輪車，形成山地部落的小朋友群聚時，都在推、拉三輪車的場景，阿旦將記憶裡的三輪車，轉化成創作題材，讓自己走進與兄姊在山野間童趣生活的回憶裡。而「我把一個太陽蓋住了」是記憶中，媽媽幫他理了個光頭，之後迫不及待的跑出去找朋友玩，但因為戶外太陽很強，光頭受不了那個熱，就隨手採了路邊的月桃葉，拿來蓋住另一個光頭太陽。另一件木雕作品「好玩的踩高蹺」，記述小時候的某一天下午，去朋友家，看見朋友的哥哥幫他做的一組高蹺，覺得好奇就借來玩，初次玩一直抓不到訣竅，加上太胖了，使細細的竹竿撐得彎彎樣，還好，最後總算學會了，便踩著高蹺在部落裡走來走去，炫耀自己很厲害，一直玩到天黑才回家。

藝術家大量以60年代的部落記憶及童趣生活為題材，翻閱大地為學校，部落即教室的場域空間，以獵人獨到的獵捕能力，用一種經過藝術加工的語言形式，捕獲山野間片刻的有趣動作，粗獷雕琢那些回憶，轉化為當代性的原味、純粹和幽默感。

【部落生活面對衝擊與壓傷】

阿旦的創作歷程，他喜歡以老人與小孩為創作構思，喜歡觀察他們的互動，在部落開始面對現代化城市的年代，也是阿旦關注的現象，尤其原民社會的波動與被迫遷移背後所發生的故事，作品「有樣學樣」是記述80年代之後，部落青壯年大量移居都市打工為生，當時很多原住民家庭往都市謀生，住在興建中的大樓板模工地，而跟著父母一起住工地的小孩，有樣學樣的戴工地帽，拿著榔頭想像自己，是個大人板模師。

另一件鐵雕作品「禁錮」，雖然題材源自傷痕記憶，卻也是阿旦的另一種心情抒發。幽默可以是一種藝術方法，根據弗洛伊德的理論，幽默可以以社會許可的方式表達被壓抑的思想。在他的《笑話和它們同潛意識的關係》一書中，他指出通過幽默，個人可以不需要恐懼自我或超我的反擊。而「禁錮」這件高200多公分的鐵雕作品，是阿旦回顧90年代的部落，面對都市文明衝擊而發生「雛妓事件」的傷痛生活寫照，面對此一原住民的歷史痕跡，藝術家重新以切割、焊接、鎚打與解放的藝術語彙，提醒現代家庭、父母兒女之間，謹記命運的禁錮，勿再發生原住民部落的悲慘哀歌。

幽默是一種藝術方法，在阿旦的藝術方法中，提供我們探索生命的對遇，原住民部落的歷史境遇與純真記憶之間，阿旦試以幽默語意形塑作品與外在世界的對話性，將傳統母語的ru-ljikai（風趣的人）、penapedjelidjeli（好笑的、逗趣的）轉譯成他的視覺藝術語言，透過藝術作品隱喻的幽默思路，引領我們重新觀看部落的原真，同時感受當代社會中極珍貴的原民式的風趣與幽默。

展覽名稱：幽默思路—阿旦的雕塑故事展

策展人：伊誕‧巴瓦瓦隆

藝術家：阿旦‧達魯札隆

展覽日期：2019年12月14日至2020年3月1日

展覽時間：週二至週日 8:30-17:00

展覽地點：台灣原住民族文化園區八角樓特展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