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肖像
Author: Lesleyhw, 2020年01月08日 23時27分
評論的展演: 《Invisible Portraits》
待面前的訪客坐下,眼睛被蒙住的River問:「有人嗎?」,確認之後,River靜靜地吸了一口氣,調整狀態,開始向訪客介紹這次的表演:「在人像中,除了人的可見特徵,人物和手勢之外,還有什麼?如果描繪一個人的肖像而沒有看到實際的臉和身體會怎樣?」(摘自River Lin的官網)
接下來的大約十分鐘裡,River畫,訪客給予解釋與引導,兩人除了交談沒有其他更多的互動,就這樣,一幅肖像完成了。只不過,這幅肖像究竟是關於誰的?
先拋開畫作不說,畫家與訪客之間的關係耐人尋味。兩人之間的關係看似十分不平等,因為畫家蒙著眼睛,畫家看不見訪客,訪客清楚明瞭周邊的一切,而畫家除了相信訪客別無選擇;但同樣訪客也無法得知畫家的全貌,兩人對彼此的形象皆是模糊的陌生人,好奇與懷疑不斷在兩人之間升騰。與此同時,兩人必須信任彼此,訪客有求於畫家——肖像畫,畫家需要訪客的引導。當訪客選擇參與這項表演,就帶著被看穿的期待,即使這個被給予期盼之人正蒙著眼睛,被畫者也絲毫不減對其的信任,或者說正是「蒙著眼睛」給了被畫者更多的安全感,在坐下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赤裸地坐在畫家面前,等待自我的宣判。
直到畫家要求訪客挑選一支筆給他,兩人之間的關係有了轉變,畫家佔主導,手握審判的工具,掌控進度的節奏,訪客在此時是無條件服從的,他感受到了審判的威嚴和把握正確性的責任感,緊盯著每一筆的樣貌,畫家的每一個問題他都要如實回答,訪客的主動性在過程中不斷被削弱,直到畫家說:「畫完了。」訪客短暫的「被凝視的自我」工程被迫戛然而止。
訪客在這個過程中看到了多個自我的在場,畫作——他人的眼光、畫家眼睛上的白布——自我的審視、兩人之間的幻影——想像中的自己,訪客不斷交替選擇,最後三者合一融於畫中。
一幅肖像畫有三個可被解釋的視角:畫家、訪客、兩人之間的關係結構。從十五世紀的寫實肖像畫到十九世紀被印象派逐漸瓦解後肖像主體模糊不清再到二十世紀「反肖像」的肖像畫,三個視角一直存在,只是三者的份量分配在不斷變化,繪畫的性質逐漸強烈。當「肖像」不再重要,「畫」才是重點,汪民安在《沒有肖像的肖像畫》說到:
「這樣,畫肖像就不是去畫一個人,而是去探討如何去畫一個人;不是去表現這個人的所有存在性,而是去探討這個人被表象的所有可能性;如何去畫一個人,較之畫出怎樣一個人更為重要。這是當代肖像畫的一個重要轉折。在此,肖像不過是探討繪畫可能性的藉口,是繪畫的嘗試手段;正如一個静物, 一處景觀也是用來探討繪畫的藉口一樣。」
肖像畫成為了繪畫的技法之一,而「Invisible Portraits」實驗了繪畫的觀賞方式,不在現場的觀眾如果當作品是他人的肖像畫,無法感受畫作,需要觀眾自己創造語境以貼近畫作,這時候一幅所有權應當絕對的肖像畫分裂成了無數人的心境。這是當代藝術的特徵——排他性,作品原本的信息在觀看之中被抹除,只剩下觀眾和自己的經驗在對話。
只是觀眾不會意識到這件作品的主觀過程消失,這件肖像作品便不復存在。畫家的每一個起筆是敘說一段經歷的開始,一筆重疊一筆,一件事物的消亡預示著下一件的重生(觀者的經歷重生),當畫完成時各處零碎連成一片,從畫家到訪客到觀眾,從空間到時間,過去、現在、未來,在一瞬間全都浮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