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要再約?
Author: 許與安, 2021年07月01日 23時28分
評論的展演: 《熱炒99》
「還是我們再約?」是再約還是再也不約?用荒謬填滿「在一起寂寞」的空虛感,《熱炒99》帶我們用一頓永不上菜的飯局,笑看熟悉又尷尬的日常生活。
在進入到劇情之前,想先談談場景的設置,圓桌、矮凳、經典的綠色啤酒瓶、小玻璃杯、塑膠水壺、黃色酒箱、紅色餐具籃、白色美耐皿餐具,各種經典的材質與顏色的搭配,原汁原味的還原熱炒店的一隅,這種熟悉感讓人毫無顧忌的快速進入情境,就像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夜晚,走進的任何一家熱炒店都能看到的對話與場景,甚至覺得彷彿能嗅到空氣中客家小炒的香味,讓人很想跟著開一支台啤,加入這場同學會,一起為人生的荒謬乾杯。環繞三邊的塑膠拉簾營造出隱密卻又帶點開放的空間感,半透明的材質,可以看到外面與廚房的光影,裡面的人可以聽到外部的動靜與吵雜,也可以自由來去,店員進出廚房、同學會主角與亂入的人們陸續從拉門出入......,為空間創造流動感,但進入這個空間的人們也都像掉入陷阱,隨著劇情的堆疊,詭譎感漸漸入侵,平凡的夜晚不再平凡,眾人被越疊越深的荒謬情節困住,知道的越多,越無法脫身,遲遲未上的菜跟各種未爆的秘密,究竟誰會先上場?難道菜不上,荒謬就會一直延續下去?
再來也想談談故事場景的選擇,不是一般餐廳、不是咖啡廳、不是酒吧......,而是非常接地氣的台式熱炒店,熱炒店是一個包容性很高的場地,婚喪喜慶皆宜,在這裡發生什麼事情好像都不會太唐突,因此對於劇情毫不設限,劇情的喜悲也不會太快被定調,從一開始以為的結婚紀念日到最後其實是離婚派對,到各種角色以不同的荒謬原因與涉入這場聚會,或許正是因為一切都在熱炒店發生,所以顯得格外合理,生命中輕重不同的事件都被集中在這一桌,喜與悲、生與死、聚與散......,如此活生生、血淋淋,毫不留情的被端上桌。編劇陳弘洋曾提道:「熱炒店有某種神奇的魔力,在裡面彷彿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社會…我們得以放掉外界的那些複雜難解的課題…待飯局結束後,再撿起原先放在一旁的包袱,奮力地去面對這個世界。」導演孫唯真也曾表示「熱炒店是最親民的聚會場所,在這裡人們暢所欲言,真正做自己。但這種熱鬧愉快的氣氛,卻反而可以襯托、映照每個人內心的失落與孤寂感。」再者,許多人際的連結與存在的理由,來自飯桌,飯桌創造場域,讓故事發生,並且串連不同的故事,不同時空的故事、不同角色的故事、不同調性的故事.....,在菜與酒精的作用下故事發酵,但尷尬的是,這家熱炒店遲遲不上菜,故事們發酵過頭走了味,荒腔走板開始從各方席捲而來。
接著想談談角色,裡面每一個角色都刻畫的十分鮮明,且每個角色都帶著各自的衝突與矛盾,像是看似古板守舊但性向撲朔迷離的男主、看似純樸忠心但敢愛敢恨的女主、看似狂妄瘋癲但心思細膩對周遭觀察入微的第三性角色、熱情接待但固執又失控的熱炒店店員......,在服裝、眼神、肢體語言、口條、出場方式等等無一不呈現出縝密的安排與佈局,也有許多貫穿全劇的關鍵物件作為線索,像是蛋糕與戒指,原是慶祝結婚紀念的蛋糕最後狠狠摔在地上、原是求和用的戒指被渴望婚姻的店員偷偷配戴然後自殺......,在場的每個角色都有秘密,都試圖隱瞞些什麼然後揭露些什麼,秘密作為全劇的原動力,推進著眾人一層層剝開真相,然後眾人用狂歡式的瘋癲試圖遮掩秘密之下的瘡疤與孤寂,到最後已經分不清是生活太殘忍把人逼瘋,還是人太瘋生活才如此殘忍。
現代社會的細緻分工,搭配迂迴複雜的人際網路,讓現代人對於孤獨或寂寞的感受更為具體與深刻,因為人類互動以及社會運作模式漸漸打破了個人和共同體的自在連結,使孤獨與共同體不再是二元對立,甚至可以說,現代共同體就是孤獨個體的聚集,共同體的必要前提就是人的孤獨。這也使得孤獨感變成常態,而不再是偶然出現在某些人身上的情況,在一起喧鬧同時在一起孤獨,成為歌頌生活之必要儀式,究竟寂寞之人還是不被這種集體寂寞感染之人更需要被關心?全場唯一從頭保持微笑到尾的只有酒促的人形立牌,眾人笑的時候她笑,有人哭的時候她也笑,現場拿刀殺殺砍砍一片混亂的時候她依然在笑,貫穿全場的敬業微笑有時會讓人覺得有點突兀,甚至是笑的你心裡發寒,而且現場的場景設置已經非常「熱炒」,其實不用刻意再放置酒促人形立牌來強調熱炒店的故事背景,不禁會讓我思考這個設置的意義,看到最後漸漸有種或許它的存在確實有其必要的恍然大悟,除了暗諷對於荒謬人生依然時時奮力擠出敬業微笑的我們,或許還想表達,很多時候笑的出來的,可能只有旁觀者與局外人,前台的喧鬧與輝煌,掩蓋不了謝幕後的落寞與空虛,除了局外人之外,沒人能優雅抽身。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熱炒99》很細膩的捕捉了生活中的一些尷尬感與惡趣味,不管是在角色的設定或是台詞的安排,裡面的每一個角色都像是我們身邊會出現的某個朋友,好幾個剎那會有一種身在其中而不是在看劇的感覺,包括飯桌上的情慾流動、利用看電視或點歌沖淡尷尬......,「我看一下菜上了沒」、「點歌啦點歌」、「歌都點了就唱啦」這些日常中再熟悉不過的字句,出現在劇中莫名有種說不上來的赤裸,讓生活中某些極平凡的場面突然被放大聚焦,搬上檯面供眾人檢視與點評,冷不防的讓觀者把自己的人生也糾纏進去,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戲比較幽默還是人生比較幽默?連在點歌的部分都處理的很到位,像是已經沒愛的男女主角被大家拱著對唱、又或是由第三性角色點播的張惠妹歌曲,隨劇情跌宕從「聽海」切歌切到「三天三夜」......,日常生活如此原汁原味的被寫進劇中,我們在各自的庸俗人生中,也總是試圖為俗爛的芭樂劇情增加層次與趣味,在不同的角色切換中探尋最舒適的樣貌,積攢勇氣以面對那些讓人疲累的無可奈何。
導演孫唯真在過去的訪問中曾提及,為了收拾殘局,戲的結尾,有位清潔阿姨上台,默默地收拾垃圾,他說:「這個阿姨的戲分很關鍵,她讓戲回到觀眾一開始進場時看到的畫面,不禁思考著,每次聚會完畢,大家總會說著:再約、再約,但是真的會再約嗎?或許再約見面之後,每個人也早已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喜劇最後以悲劇收場,但又不忘在悲劇結尾若無其事的問道 :「還是我們再約?」就算真的再約,再約的我們或許也早已不是原來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