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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WIRED / RE-MIXED - STELARC《數位肉身性》

Author: 黃敬家, 2022年01月19日 16時04分

評論的展演: 數位肉身性

行為藝術家史泰拉克(Stelarc)的作品《再連線/再混合:肢解身體》(Re-Wired / Re-Mixed : Event for Dismembered Body)的錄像紀錄於2021年底至隔年二月在台灣當代文化實驗場的展覽《數位肉身性》中展出。

這件作品透過網路技術、穿戴式裝置與機械外骨骼探索了破碎的、非同步的、非自願的身體。在2016年於Perth Institute of Contemporary Art的展出中,藝術家本人連續五天、每天六小時戴著虛擬實境眼鏡與降噪耳機,只能透過「倫敦人」的眼睛觀看,「紐約人」的耳朵聆聽,他聽到與看到的是前一日早上11點到下午5點—也就是與表演當下相對應的時間—在倫敦與紐約發生的事情。同時,藝術家的右手穿戴著一副有七個控制節點的機械外骨骼,任何人都可以透過線上介面遠端遙控它。

這件作品使我感到好奇,甚至是感到有些違和的部分是:藝術家看似透過「擴充裝置」獲得了更全能的身體—彷彿遠古想像中的千里眼與順風耳,卻同時也失去了一部分對身體的可控性。在旁人看來,他甚至是比在展演現場的其他觀眾更加不自由且遠離真實的。

史泰拉克的作品經常在探討更「新」的身體,而我認為他創作的出發點比起許多20世紀後科幻作品所探討的、或是W. J. T. Mitchell在《圖像何求》中所討論的:相互接近的機械化人體或生物化機械,更偏向於以人為主體出發的「擴充身體」。「人」在與機械的互動中仍保持著主體性,而機械作為延伸的身體給予人更大的能力。

然而,不管是《再連線/再混合》或是現場同時展出的《肢棒人》系列,他作品中的人卻也經常帶著被迫與不自由的感受,最明顯的就是《再連線/再混合》中受操縱的右臂。不同於Mitchell將「生物」作為抵抗區域與不可計算區域,史泰拉克的作品中的生物—也就是藝術家本人—不是抵抗控制的生命,而是順從的身體,但他同時也因為順從,而被賦予了更大的能力。

關於何謂「順從及更大的能力」,我想談談《再連線/再混合》中的右手外骨骼,比起這件作品中較為直覺的視覺與聽覺擴充,被觀眾操縱的右手臂反而是喪失了主控性,直覺上看來似乎被剝奪了行動的自由。然而,手臂接收的訊號是來自世界各處、眾多個體的指令,這莫不是一種網際網路式的、集體意識匯聚的想像?手臂不再是由神經系統的訊號獲得單一個體大腦的指令,而是成為「眾人的手臂」,和作品中的視覺及聽覺一樣,得到信息接收方面的全能。但是,不同於視覺與聽覺通常是只接收資訊的被動器官,手臂在一般認知中是動態的、主動的,他在這種擴充關係中的被迫與主控權喪失也變得更加明顯,而也因為這身體的順從,才能得到更大的能力。

除了機械與更全能的身體的辯證,視覺、聽覺、身體的破碎、非同步也是這件作品的一大重點。在精神分析的領域,拉岡(Jacques-Marie-Émile Lacan)以三界說—想像(the Imaginary)、象徵(the Symbolic)與真實(the Real)來解釋現實(Reality)的構成。而在《再連線/再混合》中,藝術家的想像界—對於別人眼中自我的想像—的對象變成「遠方的他人」,鏡映已經造成第一層自我的遠離,而當我們眼中的他人位於異地—甚至是多個異地—的時候,又變成更加疏離斷裂的狀態。而我認為象徵界在這件作品中有著有趣的解讀,以往,象徵界作為社會文化、標誌、符號、語言被認識,但在「人類/賽博(The Cyber)」的角力中,根據Mitchell的說法「賽博的舵手是數字符碼,即計算與重複性的字母數字系統,他令語言和數字成為控制人類理智的工具」,想像界作為控制機械手臂的電腦字母數字系統在《再連線/再混合》中發揮作用,甚至延伸至傳輸影像與聲音訊息的編碼,成為當代對於象徵界符碼的想像。

而透過這樣前所未有的想像界與象徵界交互作用下所形塑出的真實界(the Real),對於主體而言,究竟是更加全面,還是更加破碎的呢?藝術家的肉身被綁在珀斯的畫廊,卻也同時置身於倫敦和紐約,在生理上他是分裂的,但在精神上能否整合為單一主體呢?作為一個觀眾,直覺上看到的是和現實的遠離,他存在於這裡卻接收著異地的訊息,他的感知是比任何人都更加全能的,卻也比任何人都遠離現實。然而,或許我們所謂普遍認知的現實只是洞穴牆壁上閃爍的光影,而史泰拉克作為一個先驅者,以擴充的感知看到了洞穴外的、陽光底下的世界,並回來向我們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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