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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構者的界限,以及更多

Author: [特約評論人] 陳譽仁, 2022年04月30日 04時00分

評論的展演: 虛構者的界限―歐靜雲、曾慶強雙個展|成大藝坊

曾慶強的作品「王之上,物之下」(2020-2022)與「我們之後」(2020)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2.4.2

「虛構者的界限―歐靜雲、曾慶強雙個展」是第17屆李仲生基金會視覺藝術獎的得獎作品展,我自己也在這個展覽企劃裡為其中一位藝術家寫評論文章。這是個很有趣的展覽,展場牆上的畫作中,有許多人物與動物活動在一個複雜而美麗的超現實風景裡,另一邊的展場空地則有一隻綁著繩子的木腿,在一張空難繪畫前踩著雙輪繞圈圈。

曾慶強  我們之後 畫布、油彩 200x200x5 2020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2.4.2

這些作品展現了人類在當代作為一個整體所共有的現實處境與心靈結構。曾慶強的作品已經有另一位評論者王振愷寫了詳細的訪談評論。對我而言,「王之上,物之下」(2020-2022)將薛西佛斯神話中奮力推動石塊的過程改編成當代版本,使其轉變成了一種不那麼費力,但近於無意義的繞圈循環。他的繪畫作品則很難不聯想到安迪沃荷的「死亡與災難」(Death & Disaster)系列。不同的是,曾慶強是透過繪畫,而不是新聞或是印刷品的重製,來描繪這些災難現場,風格與訴求對象上也沒有沃荷作品中特有的美國調性。他在「我們之後」(2020)畫了傷亡者的輪廓,這些人沒有特定的種族與性別,他們是「我們」,而我們即便不在災難現場,飛行機具、以及其他的機器與自然定律,也已經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

此外還有其他命定的力量。「我們之後」的圖像並沒有指涉特定事件,不過我想是來自於印度航空快運(Air India Express)在2020年8月7日發生的空難。當時這架波音737客機帶著因為疫情自杜拜撤出的僑民,最後卻在印度南部的卡利克特機場(CCJ)降落時衝出跑道後摔落山谷,造成機上含飛行員18人死亡。

歐靜雲 熱沼幻夢,油彩、畫布,100×100 2019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2.4.2


歐靜雲的作品圍繞著文明與譫妄的主題,長期發展出自己的圖像學與空間處理風格。他的作品有許多母題與複雜的空間構成,但是整體上卻能成功整合成一種具有敘事性、以及視覺上豐富而絢麗的效果。關於藝術家的作品,我在成大藝術中心寫了另一篇文章。展場裡的作品展示了他從人物群像轉向風景畫的過程,其中馬的母題出現在許多作品中。這個母題在藝術家的作品中有許多變體,例如旋轉木馬、沒有角的彩色獨角獸等,都與人的幻想有關。馬的馴化與人的幻想關係是如此地緊密,以至於在「熱沼幻夢」(2019)裡,代表野性的狼對著置身於戰爭與博覽會之間的馬吠叫。

到了「結桃子公園」(2021)時,馬變成與作為寵物的狗兒和諧共處。在這裡牠並非自由自在,但也不受人騎駛,反倒像是花園裡的造景或裝飾(由牠後面的背景布所提示)。這種在他的作品中常存的支配關係,顯示出即使是在記憶與夢境裡的風景畫,花園終究不是叢林,而是人的花園。另一方面,這一系列以果物為題名的作品裡也隱含著某種宗教的寓意:因為是人的花園,所以這裡也不是上帝的花園,在這個花園裡結出的果子不再是原罪的象徵,而是一種甜美的、感官的愉悅,是一種來自自然與人為的餽贈——或者說,是種愉悅的罪。

歐靜雲 結桃子公園 油彩、金箔於畫布 130×97 2021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2.4.2


展覽在開幕時同時舉辦了第16屆與第17屆李仲生視覺藝術獎頒獎典禮。第16屆(2020年)的得獎者是曾嬿圩與徐思穎。二年前他們的頒獎典禮因為疫情而停辦,當時的作品展也只有對成大校內開放,並未對外公開(2020.3.16-4.17)。

藝術家曾嬿圩的作品是以纏繞技法製作的編織作品。當時展出的作品是「浪花」,由纏繞布料構成粗細不同、不平整的圓圈輪廓,充分地表現出浪花的特色。纏繞是個大家都知道,但也最被低估的編織法,一般人除了打包行李或寄包裹外,其實很少用到纏繞,我想這是因為許多要用纏繞固定的地方,膠帶與魔鬼氈可以做得更好。傳統編織中會大量用到纏繞的是纏花,但是作法是在底部用紙板做成造型後,再用線去纏繞出表面的質地,相對地,藝術家專注在發掘纏繞技法的潛力,他用線直接纏繞在布料上做出造型,因為沒有一個板或是刺繡的繡繃之類的支撐物,所以造型的構想與輪廓的轉折都需要相當的巧思與技巧,製作時大多時候像是在跟布料搏鬥。

不過搏鬥是我的用詞,對藝術家來說是種「對話」。這些布料大多回收自樣品布或是別人已經沒有再穿的衣服,為了塑形,過程需要敏銳地意識到並且利用材質的色彩、軟硬與厚度等的屬性,以及這些二手衣物、布料背後的故事。這些多屬於創作的內在經驗,或許也因為軟性的特質,她的作品主題經常是不定型的對象,例如浪花、漣漪,或是人體的動態,同時隨著不同的駐村地點取得的布料,也會有不同的題材發想。目前他近年的作品也在鳳甲美術館「Shadow Dancing 台泰線上交流駐村展」(4.2-5.15)中展出。

另一位藝術家徐思穎的作品「Klanghaut」(膚響)曾於2018年在德國法蘭克福的史泰德藝術學會暨市立藝廊(Städelsches Kunstinstitut und Städtische Galerie)中表演(作品錄像連結)。影片中二位模特兒穿著陶瓷縫成的鱗甲走在美術館的展間,藝術家在模特兒的身份與性別上交錯東方與西方的意涵,而這種二元性普遍存在於美術館或博物館的展示政治中。模特兒身上的鱗甲(scale mail)可見於古代秦國的兵馬俑,也見於世界其他地區。這些鱗甲造型極為優美,是藝術家使用特別燒製的蛋殼瓷一片片編結而成。然而,這對穿著鱗甲的男女是文物的守護者嗎?他們脆弱的陶瓷鱗甲又能抵禦誰?

這裡可以有很多的詮釋,不過我覺得他們的抵禦對象是時間。在藝術家的錄像作品裡可以聽見鱗甲瓷片在行走中彼此摩擦、或是在下樓梯時碎裂發出的聲響。這些聲響饒富意義之處,在於一方面碰撞與碎裂在美術館裡並不受歡迎,因為這代表著耗損與殘缺;另一方面,這些在行走中發出的聲響也代表事物的耗損與殘缺是一種不可逆的過程:它們先是被實際使用、然後才變成文物被收藏、被修補、被維護,而這些終究也只是延遲這個過程,因而這些聲響不僅是情境上的,同時也具有時間上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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