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說話的薯條

傅寧 無言薯條 壓克力顏料 畫布 80x130 2022 展於潮時藝術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2.6.10

某天晚上，藝術家與兩個朋友與攝影師在進行作品拍照的工作時用外送訂了麥當勞，結果手機定位顯示外送員把東西送到荒郊野嶺後不見蹤跡，他們不甘於沒有吃到這工作時必要的小小自我犒賞，親自去麥當勞，結果攝影師不小心一手打翻了一包全新的薯條。這個不幸的小插曲是作品「無言薯條」（2022）的背後故事。觀眾在展場可以掃作品旁邊的QR Code閱讀它，不過不掃也無礙於作品的欣賞。他在作品裡用影像重組了這個插曲裡的幾個敘事的元素：荒郊野嶺、夜晚、薯條、笨拙的手臂，以及相機的閃光。畫面上，薯條從一隻笨拙的手掌間掉落到像是有河川的夜景之中，像是付諸流水一般，同時也重述了那種必要的小確幸落空時的感受。

傅寧在今年五、六月時同時有兩個展覽，一個是位於潮時藝術的個展『限時動態』（2022.5.21-6.18），另一個是福利社FreeS Art Space與溫佳寧的雙個展『窺視失靈的畫家湯姆』（溫佳寧的個展名稱是『善的意志會狩獵』，2022.5.21-6.18）。展覽中的大多數繪畫作品，均有在光滑的打底上快速揮動的線條，線條所到之處留下了如芒草一般，邊緣清楚，中間帶有飛白的筆觸。這些極具表現力的線條有時是物象的輪廓，有時是構圖上的效果，整體上造成一種影像像是浮光掠影的效果。此外她也透過殘像、鏡像、片段、視角、拼貼等技法，也創造一種類似於網路影像常見的片段局部、短暫停留、快照式的印象。

傅寧 左滑 壓克力顏料 畫布 76.5x116.5 2022 展於潮時藝術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2.6.10

透過這些方法，他也讓「沒拍到的自拍」（2022）、「你這麼說好帥。」（2022）等作品像是「無言薯條」一般具有類敘事的作用，圍繞在這些作品主題的線條表現往往也帶出某種即時的情緒，並在其他作品中創造出更為有趣的言外之意。「左滑」是一件描繪公路旁雜草叢生的風景畫，標題說明著這是一個被快速滑過刪除的影像，作品則說明這樣的影像仍然存在於視線的集策（curation）之外。透過滿生的野草，生態的比喻呈現了影像在社群網路中快速流布的生命力。一方面，大量的旅遊或是生活風景從取角、拍照到上傳，證實了風景是因為有人觀看而存在，另一方面，風景作為一種類型（genre），並不會因為沒有受到關注而消失，而是讓它更像是一種第二自然，表面看起來雜草叢生，但內在組織並非毫無章法。「左滑」同時保留了風景畫中的意圖以及繪畫類型，以及其位於視線關注的在與不在。

從QR code說明裡，這件作品來自於藝術家從交友軟體上的照片來討論「關於年輕人的無聊生活」，並且用這些照片來分類、寫生，最後再以其中一張草圖為基礎，不看原照片的方式描繪而成。類似於「左滑」的不受關注的影像（neglected images），相當程度上定義了網路時代裡所謂的「無聊」：半意識地滑動螢幕畫面，直到看完親友的近況更新。這像是在殺時間，不過對許多人而言也像是薯條一樣，是種必要的心理需求。然而，這種無聊可不代表無意義，而是個意義不斷轟炸的過程，因此我們只能選擇性地忽略。在這種狀態裡，所謂的「已讀」，既可以是記憶與遺忘：看過了，但無法再精確地重述；忘記了，不是因為弄丟了某物，而是東西實在太多。大量的片段影像相當程度也決定了我們的感性結構，使其注定變得破碎，變得更為短暫、一時興起。藝術家顯然並不是個檔案學家，他的作品像是無人的風景，並且也像是「關於植物及不在的人」（2022）一般，試圖從這種破碎的感性結構中觀察人際生活與社會關係。

我們可以從藝術家的觀察裡，察覺到這些網路訊息對我們的意識製造出一種自主或受動的推動力，這種推動力並非均質而單向，而是以各種差異的方式呼應著身體與生活的凡常性。這種凡常性與網路影像的演示性同樣重要。從傅寧的『限時動態』與『窺視失靈的畫家湯姆』中可以看出，這些描繪網路影像生態的作品同時也坐落在一個凡常的藝術家現實裡。他像畫家一樣地速寫、從草圖來構想完成的作品，並不時考慮畫面上的形式問題，然後拍完作品集後去吃麥當勞。不過，他的作品雖然取材自社群網路，但是並不依賴迷因或是梗圖，也無意自我暴露，與私人事務保持了適當的距離。繪畫創作的長時間製作與思考，終究不同於臉書上拍照上傳的即時影像。這方面，繪畫創作或許也扮演著某種不可獲缺的心理需求，或者是一種讓人在迅速流動的網路世界中旁觀的方式。

傅寧 關於植物及不在場的人 壓克力、畫布 116.5x91 2022  展於福利社FreeS Art Space 照片來源：陳譽仁 2022.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