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當代藝術館 — 主題樂園幻想工程挑戰賽 展覽回顧
Author: Morris Chang, 2022年12月05日 22時14分
評論的展演: 主題樂園幻想工程挑戰賽
主題樂園是一個建構的空間,空間中的所有動線、場景、敘事都圍繞著同一個主題,為觀眾服務。主題樂園提供了一個沈浸式的幻覺給每一個來訪的遊客,像是進入平行時空一般,在固定的劇本中遊歷。與其說主題樂園是一種基礎建設,它更像是一種意識形態的建設,模擬著各種歡愉的情境,在視覺符號化、象徵化、簡化的過程中,人們漸漸混淆了真實與虛幻的邊界,忽視了都市生活中的種種問題。此展以「幻想工程」挑戰為概念,將藝術家想像成幻想工程師,展覽的內容旨在揭示「工程」的系統與機制探索「幻想」製造的目的。
展場位於台北當代藝術館二樓展區,走上階梯,映入眼簾的是藝術家何采柔的作品《假設》(IF),一幅約A4大小的雜誌封面懸掛於半空中,藝術家將以LIFE為名的雜誌轉換為IF,並將原本不該存在的旋轉木馬投影在雜誌封面的賽事舞台之上,創造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空間。作為本展的第一件作品,《假設》(IF)很好的為後續的展品揭開序幕。不斷轉動的旋轉木馬,對比周邊激昂的群眾,形成強烈的對比,帶給觀眾一個開放的想像空間。
進入第一展間,琳賽.席爾的作品《雙生纏結4(第四劇院)》將展場打造成一座劇院,透過觀景窗觀看投影於兩顆球體的影像,球體不斷分裂、變形,時而是兩顆眼珠凝視著觀眾,時而轉變為海灘球、迪斯可球。兩顆球體分別敘述著兩個高度關聯的影像,以維多利亞時期女扮男裝的兩位劇場演員為主角,在過去與當下之間、在自我與外在之間,兩段敘事相互聯繫,展現著故事在不同脈絡下的多重性。此區的展場設計十分精彩,兩座觀景窗及兩顆球體的設計讓兩位觀眾分別進入不同的敘事情境,同時卻也在兩個敘事中穿梭。此作猶如整場展覽的引言,展現了敘事在幻想工程中不斷地分裂、變形、複製的過程,在此作之後,虛構與真實的界線不復存在,觀眾在此時此刻進入了藝術家的幻想工程之中。
展現了敘事的多樣性後策展人隨即透過藝術家張紋瑄的《腹語術士》與觀眾討論「聲音」在敘事中扮演的角色。當敘事由時間轉向空間,跨媒介的空間敘事需要更多的場景及表演技巧,讓觀眾能更容易地進入敘事空間中。藝術家張紋瑄以時時任行政院長蔣經國及新加坡時任總理李光耀的演講為例,帶出「聲音」除了推進敘事,還能傳達說話者的人設、強化情緒。作品《腹語術士》將船艇敘事結構拆開,將展場佈置為配音室,以配音技術及腹語術展示並分析聲音所扮演的角色。也同時思考了「說話」與「表演秀」之間微妙的關係。坐在藝術家精心設計的空間之中,觀者可以化身為配音員,掌握了話語的力量的同時也反思話語作為傳播媒介的表演性和重要性。
在《裝備秀》中,張紋瑄則跳脫話語層面,進一步探討眼神、表情、肢體、手勢、衣著等,在傳播過程所扮演的角色。《裝備秀》搜羅了網路上的歷史人物、政治人物、成功學講師等影像紀錄,並由劇場演員將動作拆解並拍攝教學錄影帶,再由藝術家扮演講師分析講評動作在傳播中的影響力。藝術家以老式電視為媒介播放著各種成功人士的影像紀錄,其中幾部電視以透明塑膠袋包裹著。肢體、手勢等語言彷彿成為了可被蒐藏的「物品」被藝術家網羅、蒐藏、展示。
來到下一個展區,科斯塔.托尼夫(Kosta Tonev)的單頻道錄像裝置作品《人偶》,創造了一場超現實的復活秀,數個具影響力的歷史人物如:切 . 格瓦拉、等小平、史達林以公仔的形式復活,以戲謔的對白聊著彼此的前世今生。當歷史人物看見自己的生平被傳奇化、形象被符號化、說過的話被商品化會有什麼反應?革命烈士切.格瓦拉的形象成為嬉皮文化的象徵,他的頭像被挪用掛在文青咖啡廳作為擺設,他說過的話被去脈絡化於各種媒介傳佈。科斯塔.托尼夫(Kosta Tonev)用詼諧的手法帶領觀眾一起思考在沒有地理與疆界的世界中,是否還有革命的可能性。
在另一側的樓梯間,埃里卡.貝克曼(Ericka Beckman)《上框》以都市的建築工地為背景,將都市景觀轉換成一座大型彈珠台。巨大的彈珠隨著工人勞動的身影四處彈跳,城市形成一種遊樂場,彈珠台遊戲的得分機制成為勞工在城市中為了生活四處奔波的寫照。雙頻道錄像在樓梯間的窄小空間投影,彷彿影像中施工現場的延伸空間,電子遊戲般的聲響在迴廊中迴盪,觀者像是置身在城市街頭觀賞一場活潑的演出。
埃里卡.貝克曼(Ericka Beckman)的另一件作品《轉換中心》是一件單頻道錄像作品。影像中,藝術家以一座前蘇維埃政府遺留下的淨水場為背景,透過演員機械化的身體表演,呈現勞工工作的異化表現。大型螢幕的背後以幾根LED燈管打出的橘光創造出詭譎的氛微,帶有些未來感的展場設計與影像中古老的建築產生微妙的衝突感。與前作《上框》相同,埃里卡.貝克曼(Ericka Beckman)的作品皆談論著人與空間的互動,或是說當人的行為成為一種「展演」其背後的信仰與意識形態是如何推動著這一切發生。
在通往大展間的走廊盡頭,展出著何采柔的錄像作品《幕後的》,作品將台灣常見的毛玻璃轉化為布幕的形式。透過門後的人不斷推拉,造成視覺暫留、變形的等效果。作品設置在昏暗的走廊盡頭,觀者可以透過不同距離觀賞,從鉅觀地察覺人形的動作,到微觀地觀察視覺效果的變化。引發觀者想要一窺「幕後」的慾望。此作品作為通往大展間的過渡可以說是再適合不過,稍後將會提到,大展間的作品旨在揭發美好幻象背後的殘酷,以及探討表象與內在的衝突,而此作成功引起了觀者窺探幕後的好奇心,為後續的作品揭開序幕。
穿過走廊來到大展間,可以看見一座木製的小屋,上頭貼著許多漫畫圖像。那是藝術家張允菡《你是否曾夢見這樣的地方》與《美國夢》的組合作品。《你是否曾夢見這樣的地方》以1986年的動畫《美國鼠譚》為基礎,描述一個傳說中沒有貓且四處都是乳酪的美好幻象,以報紙融合動畫片中塑造的生活幻想,反問觀眾什麼是對於未來的美好「幻象」?而《美國夢》則是藝術家以魔術作為類比,描繪紐約創造出的大型「幻術」,讓生活於此的人活在快樂、滿足的情緒之下。
兩件作品組合以木製小屋「家」的形象展示,家的外側是「幻象」而內部則是充滿了「幻術」。觀眾可以透過屋子上開的小窗窺視美好幻象內部的秘密。《美國夢》的畫面在小屋內的老舊電視上播放著,人們緊握的信仰與夢想只是幻術操作下的工程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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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的雙頻道錄像作品《中斷》則描繪了一場發生於線上遊戲的冒險經歷,試圖探討在這個「遊戲化」「娛樂化」「樂園化」的世界中,我們該如何保持自我的身份?與《美國夢》作品相互映,我們所生活的世界與電玩世界相似,都是被建構的社會系統,在這樣的系統之中我們又該如何保持自我,不被幻術所蒙諞?展覽《主題樂園幻想工程挑戰賽》便在這樣的提問之下結束。
回顧整場展覽,策展人先是解構了「幻想工程」的核心技術「敘事」,透過數個作品展現了「敘事」的多樣性,更透過作品內容成功向觀眾展示「幻想工程」是如何一步步完成的。作為談論幻想工程的展覽,展間與作品的沈浸性是非常重要的,而策展人很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透過現場的燈光、音響、擺設,觀眾可以很自然地沈浸其中,進而去思考潛藏在真實與虛幻之間的種種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