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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孔間的距離—— 《時代的臉孔:從莎士比亞到紅髮艾德》展覽評論

Author: Mavis HSU, 2022年12月12日 19時31分

一、展覽內容與規劃簡介

      英國國家肖像藝廊史上第一次,進行大規模世界巡迴系列展覽;而台灣也由台南的「奇美博物館」和肖像藝廊進行接洽,而有了《時代的臉孔:從莎士比亞到紅髮艾德》此次的展覽。英國國家肖像藝廊成立於1856年的倫敦,蒐集從16世紀至今影響英國與世界的人物肖像,因此從中可見英國歷史文化的縮影;而本次座落在台南的展覽,亦是包含了16世紀至今,跨越500年的時代名人之肖像作品,並且是如莎士比亞、達爾文、披頭四、紅髮艾德等叱咤各領域的名人,或對社會有深刻影響的人物。展覽中可見他們透過肖像而呈現或代表的生命歷程;另一方面,亦可觀創作肖像畫的藝術大師——魯本斯、安迪.沃荷、大衛.霍克尼等人,是如何透過自己的感官和創作工具,記錄畫中人物的各色身影。

      本次展覽以肖像藝廊七十多件精選作品,結合奇美博物館部分館藏,串起跨越五個世紀的肖像畫經典。展覽分為六個主題——自畫像(Self-Portrait)、名氣與聲望(Fame)、身分與認同(Identity)、愛與失落(Love and Loss)、權力與力量(Power),以及開創與革新(Innovation),這是總策展人艾莉森‧史密斯(Alison Smith),認為足以涵蓋英國國家肖像藝廊之整體館藏的主題,其並非以肖像作品的時序排列,是希望以更系統化的方式,展示與探討肖像作品能夠涵蓋的意義。比如,總策展人希望觀者思考:肖像畫或肖像人物何以有代表性?身份和認同如何在時間洗禮下形成?等問題,並在展覽中以視覺、聽覺等感官體驗,和展中人物對話,既探索世界,也探索自我。

二、臉孔與臉孔的距離——評論觀點說明

上文提到此展覽的理念,是使觀者在觀看展中作品、引導說明,與整體架構安排時,能夠探索與之相關的身外世界,以及自我內在空間;因此本文想進一步討論,此展覽所呈現臉孔與臉孔之間距離的問題,此處「臉孔」,或為實際的視覺性面容形象,或是其所能代表的個人身份、事蹟等特質。而「距離」不只是展覽中實際空間所存有的距離,更包括在觀者視角所認知、感受到或遠或近的概念,可能為作品與探討對象的時空環境、生活情境等關聯性之間的距離;或是展覽在呈現作品與探討對象,兩者在觀者眼前的不同比重。以下分為兩大部分進行探討,其一——「時代的臉孔」與創作者的臉孔,主要借用符號學的觀點融會個人參展體驗,討論展覽中肖像作品的臉孔,與其創作者臉孔之間的距離。其二——「時代的臉孔」與觀者的臉孔,則以人們對於圖像的消費作為主軸,討論我在參展時所觀看與體驗到的,觀者與肖像之間的聯繫與消費行為。

 

三、肖似性與指示性符號——「時代的臉孔」與創作者的臉孔

      綜觀整個展覽,呈現在觀者面前的創作者臉孔,也就是他們實際的面容,以及創作者的其他資訊,基本上除了自畫像和開創與革新,兩個主題與其中作品,其他創作者的臉孔,是較肖像人物距離觀者遙遠許多的。其中緣由,大致可參見「名氣與聲望」主題簡介中所說明的,英國國家肖像藝廊本身的性質:「肖像藝廊創立時便設定為一座名人堂,肖像人物本身所代表的意義,優先於肖像作品的藝術價值與藝術家的知名度。」而由之衍生的此檔展覽,也自然將作品表達的焦點,放在肖像人物本身的代表性和影響力,以及身份、認同和名聲是如何塑造與被塑造;進而才衍伸說明和思考肖像作品這個「媒介」在其中的作用,以及再由此反思肖像作品表達身份、認同和名聲等特質的功能與可能性。當然,上述所提及的塑造與表達等功能,都與不同時代地區的社會環境,以及展示的脈絡息息相關;不過本文主要將以皮爾斯模式[1]對於符號分類的概念,簡化相關資訊與問題,來說明《時代的臉孔》展覽中,幾個肖像人物與創作者間距離突出、值得分析的主題脈絡及作品。

      其中「自畫像」主題與其作品的展現(圖一),在直觀上會給人創作者與肖像人物為一體,也就是兩者呈現在觀者眼前距離相等的感受;不過,展覽還是有意拉近肖像人物與觀者的距離,這也就順帶拉遠了肖像人物與創作者之間的距離。展場簡介提到自畫像具有「職業身份、社會地位」的功能,以及其中雖然有提及肖像人物作為「創作者」的創作歷程或表現手法等,卻也有相當的篇幅在介紹肖像人物的生平。以上種種都表明了在此主題中的作品,展方還是想更多地推廣其肖像人物的特性,也就是作品展現出的「肖似性」符號意義——肖像作品通過模似肖像人物的外貌,而連結肖像人物相關的特性——這當然也是觀者從肖像作品中基本是最先能夠意識到的。不過,肖像作品還有另一層符號含義,也就是「指示性」符號——創作者在作品中留下的痕跡,如能指向創作者特色的筆觸、構圖、觀看方式,乃至指紋等,與創作者的「存在性」關係。而此展覽中自畫像主題與其作品的呈現方式,大多並沒有著重在創作的脈絡,也就使得在肖像作品中本已相較薄弱的指示性符號,更加被肖似性符號意義搶佔了觀者的關注。

      既然此展覽連「自畫像」主題中,肖像臉孔與創作者之間的距離都相對遙遠,那麼其他主題和作品的展示脈絡就更是如此了嗎?其實非也。在自畫像主題中便有一幅作品——藝術家佩里(Grayson Perry)的自畫像(圖二),作品本身比起表達肖像作品肖似性的符號的功能,更呈現了指向創作特質的指示性符號。此肖像作品呈現的並非肖像人物的臉孔,反倒是一張城市的地圖;但這也非一般的城市地圖,而是紀錄了藝術家佩里的生活的事件、經驗活動與情感反應,是佩里心中認為的「肖像」面貌。而這便直接把肖像作品的指示性符號內涵提至到表層,同時串連了展覽最後「開創與革新」此主題,對於肖像作品之可能性的探索。在開創與革新主題簡介中提到:「攝影術」為肖像主題作品突破傳統的關鍵,因此其他的媒材的肖像作品,可以不再需要創造精準逼真的形象。所以在此主題策展與作品中,呈現出更多藝術家創作的表達與思考,比如「札哈・哈蒂(Dame Zaha Mohammad Hadid)女爵士的肖像」(圖三),其說明欄特別提及此作品是由英國觀念藝術家麥可・克雷格・馬丁(Michael Craig Martin),使用LCD液晶螢幕呈現等創作資訊。另一方面,也有作品本身的特殊經歷所造就現在面貌的這種「創作」,比如「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的油畫肖像」(圖四),曾在展出時遭到激進的一位女權運動者劃破,後來畫家本人徹底修復了畫作,不過畫布裂痕因此成了如今作品的一部份。這雖非創作者的本意,卻仍是造就作品的一個歷程,我認為這種「意外」的痕跡,因為不太會為了配合展出場合而或多或少「編造或刻意經營」創作理念或經歷,而更有對於創作的「指示性」。

      綜上所述,「名氣與聲望」與「身份與認同」兩主題,整體上無疑是將肖像人物與創作者的距離,最為拉遠或模糊的展現;而「自畫像」主題,則是在表面理念和某些個別作品的性質或呈現上,使得肖像人物與創作者的距離靠近,而實質的整體呈現上,卻沒有使觀者接近與創作者的距離。不過,「開創與革新」的主題呈現,卻一反英國國家肖像藝廊傳統,對於肖像畫收藏與展示的不大在意藝術家與作品藝術表現的理念,反而是更加討論到了創作相關的層面與問題,因此拉近了創作者與肖像人物和觀者的距離。而雖然本文會使用「著重於肖像人物」、「拉遠觀者與創作者的距離」等,好像表示展覽整體較為忽略到創作者或藝術表現的說明方式,但我並沒有要批判這個現象的意思。我認為這恰好反映了不同時代、社會背景對於肖像畫功能的需求與期待;也是對於藝術領域沒有那麼熟悉或有興趣的大眾,比較好親近這些作品,甚至會想要了解背後創作歷程的呈現方式。從這個角度來看,或許因此,創作者的距離與肖像人物的距離,在廣大觀者的注視下,才會更近呢。

三、圖像的消費作用——「時代的臉孔」與觀者的臉孔

      因為《時代的臉孔》這個展覽,在台灣主打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和紅髮愛德(Edward Christopher Sheeran)等這邊的觀者熟悉,並且被廣泛喜愛的偶像,尤其照顧到關注藝文界人士的需求;而又以「一生只有一次的機會」的行銷術語,和展出不同領域的名人,以及連結這些名人與台灣的關係,來吸引更廣大的群體;再加上周邊商品的設計。諸如此類與展覽相關的安排和宣傳,不只顯示了展方的企圖,肯定也是反映了觀者的需求;而觀者的「消費作用」自然不限於對展覽門票和商品的實際購買,更包含觀者想從展覽或作品以及其可代表的概念中獲取的東西,比如某種理想、人生啟發,或是藉此打造自己的形象與自我認同等。而此展覽中可見其與觀者明顯的消費作用,除了因其宣傳手法,還和展覽與其中作品本身的性質密切相關;因此本文想以觀者對於展覽中圖像的消費關係,這層觀者與此展覽互動的重要作用,來討論肖像臉孔與觀者臉孔之間的距離。

      本文上一個部分就提到了展覽有意拉近肖像人物與觀者的距離,並且主要是以相對削弱創作者存在感的方式而達成;而此一部分進一步著重的面向,是藉由展覽呈現主題與作品的性質,輔以展場環境規劃、語音導覽等因素,而以吸引觀者觀看和消費的功能,來討論肖像之於觀者的遠近關係。此展覽中最貼近觀者、引起觀者與之互動和消費欲望的,肯定是附有語音導覽的肖像;而這些人物或作品身上的特質,也大多具有一定的知名度,或在某些領域具有一定的影響力。這些本身就引人注目的肖像,加上語氣親切又口語化的語音解說,以及除了專業,也兼顧風趣面向的解說內容與方式,比如喬書亞・雷諾茲與牛頓等肖像會搭配以第一人稱的說明——「我是喬書亞・雷諾茲(Sir Joshua Reynolds)⋯⋯」(圖五)、「我是艾薩克・牛頓(Sir Isaac Newton)⋯⋯如果對我的研究有興趣,可去看我的《自然哲學之數學原理》、《光學》兩本書」(圖六)——等等;作品視覺的震撼融合不同面向的敘述,再搭配導覽中風格相容的背景音樂,令觀者彷彿親身與肖像人物對話,或置身於其所處的時空環境。同時也是作品和展方將一個真實存在的人,濃縮或擷取成一件肖像、一段文字、幾句念白;才使得觀者可以感到和肖像人物如此能夠理解以及貼近。此種將對象物化、商品化,以滿足自身某種慾望與需求的行為,即是「消費」;而也是展方主動提供這樣的消費模式,或是觀者有意無意主動採取了這樣的行爲,皆使得觀者與肖像人物的距離更加靠近。

     另一個肖像人物與觀者相較接近的展覽面向,是展場內影子反映在牆面視覺突出的肖像區域(如圖七),特別是「自畫像」和「身份與認同」兩個主題的展區。影子的視覺效果在展場內突出,會使觀者在觀看肖像的同時,也更為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因此觀者與肖像人物的距離也因此拉近了。影子視覺效果的突出,主要是因為展場的打光方式,而「自畫像」和「身份與認同」兩個主題,展示理念本也即是和名人,以及其所代表的不同群體,也就是更廣泛大眾的自我探索、如何呈現自我特質與認同等有關;因此我不太認為展方是無心插柳,並且單以展覽呈現的面向來看,觀者不論從對展覽方向的認知,還是展場給人的感官體驗,都能感受與肖像人物更加貼近。其他主題的展間,雖然觀者的影子映射在牆面的視覺效果較不明顯,但仍得以觀察到。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各個主題展區」的觀者影子是沒有「臉孔」的,因此觀者也不是提升到了和肖像人物平起平坐的地位;而這邊之所以強調「各個主題展區」,是因為展覽邁向禮品店的出口通道,其實有一個畫布換為鏡子的畫框(圖八)。所以,觀者走完一趟展覽之後,是否能將自己提升到和所謂名人相等的存在?或許是因為意識到同為人類?或是同為具有反思與呈現自己特質的生物?若是如此,那麼觀者對於此檔展覽,也能展現相當非消費化,能自我滿足的行為;至於此時和肖像人物之間的距離,觀者既沒有主動靠近,卻又在某種存在的層次上相當對等又親近吧。

四、結語

     《時代的臉孔:從莎士比亞到紅髮艾德》展覽的總論寫道:「從古至今,藝術家為後世紀錄名人的樣貌:他們是締造名聲的活化劑,創造用於宣傳、流通與收藏的圖像,讓渴望與心儀偶像有所連結的大眾收藏。」這句話說明了展方整體上認為「創作者(藝術家)」、「肖像人物(名人)」與「觀者(大眾)」之間的關係。然而既然展覽中都包含了莎士比亞,就不得不提及這個觀念——「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認為此展覽整體上塑造了一個拉近肖像人物與觀者關係的環境,尤其拉近了肖像人物與觀者之的間消費關係;進而也使得肖像人物與創作者間的關係,以及觀者與創作者間的關係,變得疏遠,甚至在表面上難以看見。那麼你呢?你所看見與感受到三者之間的,又是什麼樣的關係結構呢?除了展覽本身主要的視角,以及引導觀者觀看的面向與問題,或許帶著上述的疑問觀看,能找到此展覽更多值得觀看的地方。

 

五、參考資料

展覽官網:

https://www.chimeimuseum.org/special-exhibition/6294968d5d274/6294971d60e6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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