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名單工作室:臺灣解嚴後之新台語歌運動
Author: 施彣頴, 2023年06月25日 23時38分
1987年臺灣解嚴後,自由的空氣逐漸浮現,而從90年代後的臺灣音樂中,開始逐漸興起並形成一股文化運動的現象。解嚴後的台灣社會開始重視本土語言文化,這也促使了新台語歌的興起。音樂創作的面向越來越多元,並且有了更多的社會議題,伴隨著音樂創作人的關注與社運動的投入,一一浮現檯面。
1989年11月,由王明輝、陳主惠與Keith Stuart(司徒松)所組樂團「黑名單工作室」,在「水晶唱片」的引薦下,找了陳明章、林暐哲與葉樹茵三人加入,一同完成了專輯《抓狂歌》,也做出臺灣禁歌史上最後一首歌曲〈民主阿草〉。黑名單工作室的成立背景為台灣解嚴的2年後,而同年4月發生了鄭南榕自焚事件,可以見得當時的社會並非完全開放。當時政府已宣布解嚴,但其實官方媒體仍全面封殺社會運動、抹黑工運、學運以及環保運動的消息。
黑名單工作室的歌曲反思年輕世代與「母語」間的關係,他們將當時西方流行音樂元素加入台語歌曲,使潮流文化與本土草根產生碰撞又緊緊相扣,並且透過歌詞文字表達政治與社會關懷,希望用新時代的台語歌曲,突破因戒嚴造成的封閉環境。
專輯《抓狂歌》是台灣「黑名單工作室」於1989年所推出的第一張音樂專輯。由於這張專輯挑戰傳統的強烈企圖心,一方面幾乎完全以台語發聲,另一方面卻又完全不同於之前市場上流行的台語歌,而是以搖滾、饒舌的音樂方式來呈現,使得這張專輯在台灣流行音樂史上的地位獨樹一幟,被多數評論家視為是1990年代後發軔之「新台語歌運動」的第一聲春雷。
《抓狂歌》的專輯封面上寫著「這不是黑白唱,這是咱的蕃薯仔歌」
這張專輯的每一首歌都反應了當時台灣的政治、經濟、社會等現象。一方面,歌曲〈計程車〉、〈新莊街〉、〈阿爸的話〉將重點擺在刻劃市井小民的生活景況。另一方面,也有一些歌曲如〈民主阿草〉,卻以批判政府的犀利詞句,大膽地諷刺台灣政治問題,同時也象徵著台語文化自覺意識甦醒。
歌曲〈抓狂歌〉
〈抓狂歌〉由陳明章、王明輝演唱,王明輝、陳主惠作詞。這首歌的曲調原為泰國樂隊อัสนี แอนด์ วสันต์(Asanee-Wasan)的〈ยินดีไม่มีปัญหา〉(中譯:開心沒問題),這首歌後來也被香港樂團草蜢翻唱成流行一時的〈寶貝對不起〉(1993)。〈抓狂歌〉中的歌詞「痚痚掠狂,痚痚掠狂,痚痚掠狂痚!巧巧掠狂,巧巧掠狂,巧巧掠狂巧!繁華的掠狂世界,一樣米飼百樣人。無論是芋仔蕃薯,擱較艱苦也著拚落去喲!」運用諷刺的筆調,道出當今世代的癲狂,並奉勸人在這個繁華的瘋狂世界不必太過計較,並期望豬未能夠為這片共同的土地打拚。
這首的歌詞讓我想到美秀集團的一首歌《細粒的目睭》,裡面的歌詞「雖然今夜 海風遐爾大 但是阮係一陣 鐵拍的番薯仔囝 毋知未來 係艱苦抑係快活 蹛佇理想 親像電影來搬」同樣稱呼台灣人民為芋仔、番薯仔囝。有一說是為台灣日據時代,有一些台灣人到中國去作生意,為了方便,便以台灣地形像蕃薯為由,自稱為「蕃薯仔」。民國三十八年後國民政府撤退來台,帶來許多有別於台灣當地人的「外省人」。而後軍隊中便很自然地以另一種和蕃薯相似的植物對稱,叫外省老兵為「老芋仔」。此後,「芋仔」自然地就成了外省族群的代稱詞。只不過經過幾十年來的相處接觸,蕃薯、芋仔不再涇渭分明,而「番薯囝仔」一方面代表著台灣早期窮苦人家吃的主食番薯,還有鳥瞰台灣這片島嶼的形狀就像一塊番薯,如同專輯封面所書寫的那句「這不是黑白唱,這是咱的番薯仔歌」,番薯生命力旺盛,是早期橫渡黑水溝移民來台灣的漢人賴以為生的重要作物之一,因為番薯在貧瘠的環境也能成長且形狀也酷似台灣島的形狀,而番薯強韌的生命力也象徵著台灣人不屈不撓的精神,「番薯精神」是台灣本土的草根性,是台灣的族群認同感,是台灣人堅韌勇敢的性格。
歌曲〈民主阿草〉
這首歌批判當時的黨國體制,並反應台灣社會躁動的氛圍,歌詞描繪出當時臺灣解嚴初期的現況,雖政府已宣布解嚴,但實際上官方的媒體仍然全面封殺社會運動、抹黑工運、學運以及環保運動的消息,並向民眾宣導他們是「社運流氓」,一連串的打壓行動,使得對社會現況不滿的運動依舊。
此外再將時間往後至25年後的太陽花學運(2014年),便會發現歌詞竟與太陽花學運的狀況如出一輒。只是出門散步的年輕人,卻看見全身武裝的警察憲兵站在西門町;以為是不是要反攻大陸了?警察卻說「政治的事情 不要插手才是好子弟」。歌曲以中華民國國歌作為開頭,也以國歌作結,結合詼諧對話的內容帶出對社會的針砭。
〈民主阿草〉在當時的社會氛圍下,雖然被限制只能在校園演唱會等方式傳播,卻反倒使它成了當時炙手可熱的專輯。
〈民主阿草〉歌詞:
透早出門啊
thàu-tsá tshut-mn̂g--ah
天清清
thinn tshing-tshing
規陣散步
kui-tīn sàn-pōo
來到西門町
lâi-kàu Se-mn̂g-ting
看著規路的
khuànn-tio̍h kui-lōo ê
警察佮憲兵
kíng-tshat kah hiàn-ping
全身武裝
tsuân-sin bú-tsong
又閣向頭前
iū-koh hiòng thâu-tsîng
害阮感覺一時心頭冰
hāi gún kám-kak tsi̍t-sî sim-thâu ping
害阮感覺一時心頭冰
hāi gún kám-kak tsi̍t-sî sim-thâu ping
咱來借問咧
lán lâi tsioh-mn̄g--eh
警察先生
kíng-tshat sian-sinn
是毋是欲
sī-m̄-sī beh
反攻大陸
huán-kong tāi-lio̍k
準備戰爭
tsún-pī tsiàn-tsing
伊來笑笑講
i lâi tshiò-tshiò kóng
少年家
siàu-liân-ke
政治的代誌
tsìng-tī ê tāi-tsì
你毋通插遐濟
lí m̄-thang tshap hiah tsuē
彼爿啊有人咧冤家
hit-pîng--ah ū-lâng tih uan-ke
你較緊轉去
lí khah-kín tńg-khì
才是好子弟
tsiah-sī hó tsú-tuē
若無予人掠去籠仔底
nā-bô, hōo-lâng lia̍h-khì lóng-á-tué
你就會叫天閣叫地喔
lí tiō ē kiò thinn koh kiò tuē--ooh
我講
guá kóng
敬愛的警察先生
kìng-ài ê kíng-tshat sian-sinn
阮是農村來的少年家
gún sī lông-tshuan lâi ê siàu-liân-ke
初次遊覽來貴地
tshoo-tshù iû-lám lâi kuì-tuē
想欲來看電影兼遊街
siūnn-beh lâi khuànn tiān-iánn kiam iû-kue
怹咧冤家佮我無關係
in tih uan-ke kah guá bô kuan-hē
拜託拜託
pài-thok pài-thok
請你予我過
tshiánn lí hōo guá kuè
徛咧隔壁的阿伯仔
khiā tih keh-piah ê a-peh--á
伊笑阮戇
i tshiò gún gōng
伊自我介紹講是
i tsū-ngóo kài-siāu kóng sī
民仔進黨
Bîn-á-tsìn-tóng
這款的日子啊
tsit khuán ê ji̍t-tsí--ah
伊上爽
i siōng sóng
人伊欲來抗議
lâng i beh lâi khòng-gī
彼號老法統
hit-lō lāu-huat-thóng
.
.
.
這馬已經
tsit-má í-king
民國七十八年矣
Bîn-kok tshittsa̍p-peh nî--ah
咱來借問咧
lán lâi tsioh-mn̄g--eh
警察先生
kíng-tshat sian-sinn
是毋是欲閣
sī-m̄-sī beh koh
反攻大陸
huán-kong tāi-lio̍k
準備戰爭
tsún-pī tsiàn-tsing
台北市立美術館在2022年底到2023年初的一檔展覽《狂八〇:跨領域靈光出現的時代》中提及「百家爭鳴的黨外、文藝、電影,甚或大開本的影視八卦雜誌,都組成了珍貴而繽紛的交流平台。而讓各路創作人集合激盪的聚會空間,便是經由群聚和事件而形成帶有歷史意義的「處所」(chora),它亦是1980年代跨領域實踐的積極風景;讓事件引領著人的體會、思考與提升,各自進行著「自我啟蒙技術」,不斷地連結、解構與再擴張。」
「黑名單工作室」以歌曲奏起民主進行曲,也警惕社會的資本思緒,並讚頌本土之美。他們以音樂為台灣人民爭取言論自由,顛覆了「音樂服務的政令」的保守,開啟流行音樂獨立自主的新紀元。黑名單透過歌曲對失序的競爭社會苦口婆心,提醒大眾要爭取台灣的多元文化與價值。叢多首組曲的歌詞中可以窺見1980年代的台灣的社會脈動與歷史變革,乃至於房價、地段坪數價格、民生柴米油鹽皆可見一斑。也可以與三十多年後的今日台灣作對照。
如〈台北帝國〉一曲中的歌詞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咱的社會在起步 技術隴靠美國仔來贊助
大家持香在厝內拜耶穌 阿凸呀阿凸呀阿里阿多
阿凸呀阿凸呀阿里阿多 愛國獎券一張賣五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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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孝東路 今嘛已經 一坪三四十萬塊 阮家今嘛已經真闊淖
正邊左邊隴總五十戶 四十九間在出租呀 四十九間在出租
為著每個月收厝稅 愛請會計師來幫助 如果政府那肯開放
我買戰車來保護 但是這是IMPOSSIBLE 看破保鏢著請成龍與藍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