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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聽眾的諦聽——評朱宗慶打擊樂團《告白》

于善祿 | 發表時間:2018/03/19 02:15 | 最後修訂時間:2018/03/20 15:18

評論的展演: 【朱宗慶打擊樂團】2018春季獻禮《告白》

時間:2018年3月9日,週五19:30
地點:國家音樂廳
圖版提供:財團法人擊樂文教基金會

說到「告白」,令人立即聯想到的是1990年代及2000年代的兩個日本電視節目(均在台灣有線電視的日本頻道播映過),一個是傑尼斯人氣男團V6主持的《校園瘋神榜》裡頭的「未成年主張」屋頂告白單元,另一個則是富士電視台製播的《戀愛巴士》(從1999年至2009年由台灣「國興衛視」播出的版本,每集都看,一集未漏)中的請求交往告白。告白者都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把滿腔不得不發的情感當眾表達出來,多半是示愛與請求交往,也有許多是感謝、煩惱、澄清、道歉、悔意、惶然與迷惘,甚至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心意,那些告白者多半是中、小學生,以及為情所困的戀愛中人,但他們都真情至性地表達了最誠摯的心意,再怎麼樣,也都說出來了,不至於有所遺憾。

時光轉回當代台灣,所欣賞的是由朱宗慶打擊樂團委託五位中生代作曲家(依演奏序為鍾啟榮、官大為、劉韋志、洪雅惠、林芳宜)創作的五首新品,統其名曰「遇見五位作曲家的真實告白」,聽完這整晚的世界首演發表會,有些作品令人感覺更像是「真情告白」。

節目由團長吳思珊引言、串場,並在每首作品演奏之前,邀請作曲家上台(除林芳宜必須在觀眾席後方現場控音之外;但演奏完成之後,仍然請她上台,接受觀眾的掌聲),簡單的對談,卻也扼要地點出創作緣起、告白對象、音樂特色等,對資深或熟諳此道的愛樂者而言,這或許是基本配備,但是對像我這樣的音樂會嘗鮮客,就有一定的導讀作用。

來自馬來西亞柔佛州居鑾縣的鍾啟榮,以印度史詩《羅摩衍那》(Ramayana)為引,創作了〈無名者。聖擊〉(Being nameless. Holy strike),他和吳思珊的對談中,說了一些創作理念,但我只聽取其中的一句話:「你可以閉起眼睛來」,不用管這麼多,以自己的體會,全心聆聽即可。場面調度上,讓演奏的團員陸陸續續地從觀眾席兩側後方漸漸往舞台上走,可以聽到一些模仿昆蟲鳴叫、海浪拍岸的聲音,傳神地將人帶往南洋的蕉風椰雨,聽起來很舒服,有熱帶雨林的慵懶與閒適。(總覺得,左舞台的團員,以布條穗帶的鼓棰擊鼓,少了南洋雨林感,而且也沒有甚麼聲音的效果;或改為椰子葉擊鼓或刷鼓,如何呢?)整體而言,這首作品從自然、史詩與神話中提取靈感素材,氣勢磅礡,意境悠遠,還帶一點南洋的神祕感與熱鬧感。

官大為的〈五五五五五〉(55555)則是源自一個吃火鍋、等叫號的生活小故事,進而將這五個數字轉而對應音階,即「Sol sol sol sol sol」,他便以此為主要素材,在結合他原本就比較擅長的爵士、拉丁曲風,聽起來應該是當晚最為輕鬆的作品,身體與腳板似乎也隱隱地跟著節奏在搖擺。他告白的對象,看起來應該是日常生活,紀錄的應該是自我心情,透過較為輕快活潑的馬林巴木琴樂音,簡單溫柔,漸次展開,偶爾急促瘋狂,最後則漸漸收在微微淡淡的哀傷之中,頗有都會小資情調。

劉韋志的〈眾聲喧嘩〉(Heteroglossia),顧名思義,讓八位演奏的團員,操作數十種各式各樣能夠發出聲音的樂器或非樂器(凡物皆可能有聲),還安排了一位指揮盧煥韋,儼然是有聲物件的交響樂,偶爾還配以車水馬龍與人聲鼎沸的預錄音效,藉此表現台灣社會的快速發展與多元音景。觀賞當下,一直聯想到近來引起話題關注的紀錄片《擬音》(王婉柔導演),片中紀錄資深電影擬音師胡定一(2017年獲頒第五十四屆金馬獎「年度台灣傑出電影工作者」肯定)的手工擬音、配音工作堅持。兩者都是從生活物件到藝術創作的絕妙例子,都能引發對於物件與聲音之間關係的無限想像。

洪雅慧的〈盛夏的告白〉(When the Cicada Sing),透過她與吳思珊的簡單對談,讓人得知其創作靈感來自於照顧家中雙親兩老,感念生命的精彩與曇花一現,並向其致敬及詠嘆,堪稱當晚最感人的真情段落。原本是意識到「剩下」的生命,在轉念之後,將其改為較為積極性的「盛夏」,藉以彰顯盛夏的熱力十足,而非面對風燭殘年的沮喪與落寞;在演出的樂音與聲響之中,似乎能夠感受到四時運轉,歲月流逝,在熱鬧與抒情之間,偶有一、兩小段聽來熟悉的台灣歌謠曲段,更拉近了聽眾與作品之間的距離。

林芳宜的〈百鬼〉(The Infinite Consciousness),因為演出時她必須在觀眾席後方現場控制預錄的音效,透過她和吳思珊的聲音對談,雖非關鬼魔怪妖,但仍關於無窮無盡、無所不在的意識,這應該已經是我所不熟悉的「新世紀」(new age)領域,此屬靈界與能量界,長久以來,被歸入神秘主義,身、心、靈、精、氣、神,本來就是一個神秘的小宇宙,磁場、能量、靈魂、意識在其間來去縱橫,有人天賦異稟感應得到(道),有人潛心修練希望擁有,有人感應不到惶惶度日╱依然過日(我屬此類)。演出一開始時,團員圍坐在一個大的透明玻璃缸周邊,缸裡裝了約三分之一高度的清水,一束泛光燈的錐形燈束由上罩下,燈光照水,微微的波光瀲灩,那裡儼然是宇宙能量的源頭,慢慢地運化開來,音樂的能量與層次亦復如是。

作為一個「普通聽眾」(仿借維吉尼亞‧吳爾芙書名《普通讀者》),我聽到的是,五位作曲家分別對史詩聖者、日常生活、台灣社會、生命歲月、無窮意識,卯盡全力真情至性地譜出他們的真實告白,形成一整晚五種姿態各異的音樂風景,團員專業流暢地演奏,聽眾專注地聆聽,有點拘謹、行禮如儀式地給予掌聲,這畢竟不是電視綜藝節目,或流行音樂演唱會(只是類型與場合不同,沒有好壞優劣之分)。偶爾走進音樂廳,接受音樂現場的洗禮,近距離地享受一場聽覺的饗宴,頗有心靈洗滌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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