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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血鳳凰的潔白重生——評紅潮劇集《瑪莉皇后的禮服》

于善祿 | 發表時間:2018/11/08 02:40 | 最後修訂時間:2018/11/08 15:32

評論的展演: 2018國際劇場藝術節:梁允睿X紅潮劇集《瑪莉皇后的禮服》

圖版提供|國家兩廳院     攝影|周嘉慧

 

時間:2018年11月3日,週六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誰是橫濱瑪莉?

 

「橫濱瑪莉」本名西岡雪子,生於1921年,逝於2005年,享年86歲;說是「享年」,但其實她的一生充滿孤獨、哀傷、癡情、失落的謎樣傳奇,其命運遭受到國家與時代的操弄,不見得真能「享」年,但她總是維持高度的自尊與優雅,並成為橫濱六零年代至九零年代的一處街頭風景,教人不勝唏噓!

二十世紀三零年代,隨著日本軍國主義的高漲,日本軍事武力深入東亞及東南亞各地的情況,越來越囂張,並在戰時國家總動員的政策與制度下,在戰區前線與佔領區等地,大肆興建慰安所,並從日本國內、殖民地、佔領區,招募、誘拐、強迫數十萬的女性,進入慰安所擔任慰安婦,為日本軍官將士提供性服務,並導致許多慰安婦染上性病、懷孕、墮胎,身心嚴重創傷,甚至死亡。 

橫濱瑪莉年輕時為慰安婦,戰後則成為駐日美軍俱樂部的風月女郎,並與一名美國軍官墜入愛河,兩情雖然相悅,軍官曾送她一枚翡翠戒指,海誓山盟,但軍官返回美國之後,即音訊全無,銷聲匿跡;她則是帶著封存的信念與記憶,身著蕾絲白紗,腳蹬高跟鞋,臉脖手臂塗得粉白,濃厚燻黑的眼影,配上鮮豔的口紅,拉著所有家當的行李,如此形象鮮明地,日日在橫濱街頭遊走與守候,期待最愛的歸來。 

橫濱瑪莉在1961年來到橫濱,1995年悄悄離開橫濱回到家鄉,在那三十多年裡,早已成為橫濱的街頭活動地標,甚至是都市傳奇;但縱使如此,從中村高寬導演的紀錄片《橫濱瑪莉》(Yokohama Mary,2006年上映;https://vimeo.com/182423257)中,仍然可以從受訪者的描述中,獲知當時橫濱人並不一定都善待她,城市與社會對類似她這樣的人,仍有一定程度的歧視、羞辱或漠視,但她對旁人,則是保有尊嚴、教養、禮貌地理解與回應。

多才多藝的她,會彈鋼琴,能說英語,甚至和大野慶人(日本舞踏大師大野一雄之子)合作演出過《哈姆雷特》,飾演奧菲莉亞一角,展現其好歌喉;橫濱著名的攝影家森日出夫,也曾以她為人物主題,拍攝了一系列的照片,並出版了攝影集;日本女優五大路子,甚至將橫濱瑪莉的故事,改編為《橫濱羅莎》,至少到2013年,都還有演出的消息。

表面上看起來,橫濱瑪莉曾經是橫濱一段時期的奇觀名人,但說實話,她其實是國家與時代的棄兒,幾乎一生為妓,被世界與愛情拋棄在歷史與城市的角落,有家歸不得,父親於戰亂中死去,弟弟霸佔所有家產,因為身分資格的限制,無法在橫濱擁有住房,只能在橫濱街頭當遊民,在某棟大廈的走廊休憩。所幸她在晚年,偶遇了變裝皇后歌手永登元次郎,元次郎因為母親是妓女,父不詳,再加上身為同性戀,因此將曾對母親的不認同而懊悔,移情到橫濱瑪莉身上,兩人維持了十多年的類似母子情誼(兩人在2005年及2006年,隨之先後過世),令人頗有「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嘆!

 

圖版提供|國家兩廳院     攝影|周嘉慧


紅潮劇集的改編

 

 梁允睿將這樣的故事,改編成紅潮劇集的第三號作品《瑪莉皇后的禮服》(「瑪莉皇后」曾是橫濱瑪莉的一個外號),讓瑪莉(梁允睿飾老年,李曼是青壯年,朱珮慈飾少女時期)改為與服裝設計師正太(鮑奕安飾)相遇,透過一件有故事的禮服製作過程中,瑪莉先是自我防備地,不說自己真正的身世故事,而是向正太說著一段又一段過去不同的三、四零年代故事,譬如藉由電影女演員李香蘭等時代兒女的傳奇,串連日本、中國與滿洲國,或者藉由阿里郎的曲調,將韓國串連進來,甚至藉由慰安婦的台灣新聞報導,將台灣也串接起來,到了最後才帶出正太與母親之間的祕密(轉化了元次郎與母親之間的故事),以及瑪莉自己的悲傷故事——用遭人唾棄的一生,等待一個永遠等不到的情人。在這裡,看得到創作團隊試圖將橫濱瑪莉的故事,從個別的傳奇,擴延到亂世東亞跨國女性命運的流轉,如何面臨抉擇、憧憬與失落。 

有一段戲是瑪莉返鄉,面對親友,內心五味雜陳,近鄉情怯,既想回到親情與家鄉的懷抱,卻又怕自己的從妓工作會使親友在地方上顏面盡失,並惹來許多麻煩,最後瑪莉只能選擇逃走,有家而歸不得。這段戲的台詞語言安排,讓家鄉親友說台語,瑪莉說國語(只有摻和一丁點台語),流利的對話之間,幾乎溝通無礙,但從觀者的角度看來,似乎仍有些勉強;然而若以前述的「東亞化」邏輯推之,大致還可以接受。 

這個戲的編制規模,看起來至少是中型以上的劇場,才是較為適合的演出空間。共有九位演員,隨著故事及場景的發展與流動,至少出現了二、三十位角色,又唱又跳又演,而在已經看似狹促的實驗劇場空間裡,還擺置了一個約三十公分的小舞台,及稍微低一些的更小舞台和走道,這些高度,其實都某種程度破壞了演員的步伐與動線,有時甚至令人擔心演員卡到或跌倒;有些群戲或群舞場面,以及部分影像的投映(如李曼所飾演的瑪莉,站在高台上,讓爆炸火焰的意象影像,可以投映在她身上所披的白色長擺上,但卻只是很短暫的時間,然後又要將那些裝置撤除,有點勞師動眾),更讓人有強迫視覺的逼壓感。

這的確是一個既令人感嘆也非常迷人的人生故事,裡頭涉及到慰安婦、妓女等戰爭人權與社會議題,在詮釋觀點上,梁允睿選擇「不從歷史的責任和批判切入,而是從人性關懷面出發,帶著觀眾走入她的人生故事中,一同面對瑪莉在自我認同道路上的痛處、躲避與自我修復」,尤其採取了音樂劇的形式,適度地強化故事中的浪漫愛情元素,且讓人感到重生與昇華(劇中的瑪莉,一直想要展翅高飛,對未知的未來仍充滿希望),這是個謹慎而聰明的做法,如此沉重的主題適切地透過音樂與歌唱來抒發與喟嘆,穿插對於愛情的期待與想像,等待與梭巡仿如一輩子無果的修行,遊走於城市與回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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