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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捧一道暖陽為身體破冰 ── In TW 舞影工作室《The Awake 不 我仍清醒》

陳品秀 | 發表時間:2023/07/20 18:46 | 最後修訂時間:2023/08/09 11:28

評論的展演: In TW 舞影工作室《The Awake 不 我仍清醒著》

《The Awake 不 我仍清醒》《The Awake 不 我仍清醒》演出劇照     攝影|陳藝堂        圖片提供|In TW舞影工作室

In TW舞影工作室自2018年首次接觸漸凍人症開始,歷經空總的沉浸式劇場呈現(2019年)、走過三年疫情,始將這個從童話故事《睡美人》出發、深入漸凍病友世界的作品《The Awake 不 我仍清醒》,在水源劇場推出舞台版的演出。

「漸凍人」,是因漸進性退化而造成全身肌肉萎縮及無力的患者代稱(註1);嚴重時,病患全身無法動彈,只剩眼睛的眨眼、轉動可以傳達意識。而「舞者」,是在舞台上極盡所能展現肢體、堪稱擁有最靈動身體的一群人。

當位於「不動」與「動」光譜兩端的人在劇場相遇,將會是各自走在封閉的環不相見的兩面?還是扭轉相連接為「無限符號」(∞)、共同創造出一個沒有邊界的世界?(註2)

 

不講故事,但讓人感動

關於講述「身體動彈不得但意識清醒」的電影,最有名的,當屬改編自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故事的《愛的萬物論》,以及由記者尚,多明尼克自傳改編的《潛水鐘與蝴蝶》。僅管尚,多明尼克的症狀肇因於不同病因,他卻有同樣的症狀,僅靠著眨眼寫下他的回憶錄;詩意的書名正隱喻了無法驅動的身體裡(潛水鐘)關著的自由意識(蝴蝶),敏感纖細靈魂的孤獨與淒苦。(註3)

但在《The Awake》裡,謝筱瑋、謝筱婷這兩位雙胞胎編舞者,很明智地不幫作品找主角、講故事,而借用舞蹈的特長,從病友的故事中提煉出情感動機、做抽象感性的表達。她們與設計者、舞者共同創作出來的《The Awake》,像幾則有共同主題卻各自獨立的連續詩篇,不只從漸凍症患者逐漸無法控制動作的「身體」出發,還透過各種意象的隱喻,展現患者的心靈世界、照護者的心境,及彼此之間變動的、複雜的互動關係。

鋼筋水泥灌在我的身體裡

《The Awake》的舞台上,有一襲自頂懸掛的半圓弧落地白紗,將舞台分為前後兩半。隱約可以看見,白紗裡有人坐在輪椅上。音響傳來各種固定的節奏,尖銳的嗶嗶聲、空氣壓縮的聲音,讓人聯想到各種醫療器械發出的聲響。隨即,一名舞者從圍簾裡探出手來,想抓什麼卻什麼也沒抓到。她走出圍簾,關節僵硬而困難地舞動著。白紗映上了後方幾名舞者的剪影,她伸出手指,想要接觸,卻始終撫觸不到沒有實體的影子…

這段開場,彷彿來自坐輪椅者的想像,一步步將宛如病房的舞台轉入患者的內在世界。作品中同樣來自內心世界的轉繹,也分別在摘錄漸凍症病友文字的兩個片段中出現:

音響傳來男聲旁白的聲音,像喝白開水般平靜地說著:「隔壁大樓越蓋越高 金魚曬不到太陽」、「鋼筋水泥灌在我的身體裡」、「我又偷到了一點時間」…相較於文字中隱喻的困頓,場上的舞者並沒有煽情的情緒,而獻以越來越艱困的動作,疲勞的身形,對比他們臉上面無表情的空洞,越發引人動容。

在另一段片段裡,舞者將病友的詩文化為「手語」,再將手語編成舞蹈語彙。同樣的動作語句在一次次重覆中逐漸變形,增大幅度、速度,漸快漸繁的動作從節制到狂烈,用肉體的勞頓層層疊疊出心靈周折的厚度。

《The Awake 不 我仍清醒》演出劇照     攝影|陳藝堂        圖片提供|In TW舞影工作室《The Awake 不 我仍清醒》演出劇照     攝影|陳藝堂        圖片提供|In TW舞影工作室  

擁抱,留不住親人 時間 和這世界

漸凍症患者的病程往往變化快速,不只對病人,也對照顧他的家屬造成很大的心理衝擊。對此景況,《The Awake》也以簡樸的手法做了深刻的描繪:

在一段安靜的雙人舞中,男女舞者輪流擁抱彼此。但擁抱者維持姿勢不動的同時,被擁抱的人卻從他的手臂中緩緩滑落。在一次次的交替中隕落的,彷彿不只是對方(病人、親屬)的身體,也像是不斷流逝的時間中,逐漸失去掌控身體的能力,和倒數的生命。

在另外一個段落裡,一名男舞者聽從群舞者的指令做動作。舞者們一個緊接一個的號令,冷酷、快速又沒有動作邏輯,讓他應接不暇、疲於奔命,最終狂亂倒地,不只讓人聯想到病患不受控制的身體與挫折,也同時側寫了照護者的疲憊。

漸凍症最初的病症是肌肉乏力,四肢、軀幹等全身逐漸癱瘓、吞嚥困難,平均3至5年會進展至呼吸衰竭。目前只能治療症狀,尚無能完全治癒的藥物。在舞蹈的後半段,以夢魘般的景象描繪了這種不可逆的、無力掌控的無奈情境:

舞者們一個勾搭著一個,拖曳前行。人數越多,往前拽的力道越沉重;沿途還扣拿起海灘球、植物盆栽,人與物,緊貼結合成一隻渴求、竭力擄取自由與生命的異獸。

舞台中央立起了一塊白色的彈性布,上面投影著房間的影像。白色的「房間」因為布面的拉扯而變形,扭曲的白牆上還出現在布的後方的舞者壓映出來的人臉,石膏般的面具,彷彿患者的身體也凍結在這個變形的世界裡。

《The Awake 不 我仍清醒》《The Awake 不 我仍清醒》演出劇照     攝影|陳藝堂        圖片提供|In TW舞影工作室 

從病痛情境到生命的困頓

然而僅管與疾病同行的道路並不是朝向光明,創作者並沒有賦予這個不可逆的病程黑暗的結局:舞到末了,一名舞者從劇場入口進入,他追隨著地上的一道光走進舞台中央。他向著光,舒緩自在地緩緩舞動著。或許這一如從睡夢中醒來的睡美人結局,正是創作者希望帶給仍在受苦掙扎的病人與家屬的一絲溫暖與安慰。

《The Awake》不是一個大製作,但不管音樂、舞台設計各方面,都在嚴謹中妥貼地表現出它的人文關懷。

一襲白紗簾的拉動,牽扯出心象世界的糾葛;緩慢轉動的吸頂電扇,搖曳著昏黃的時光寂寥。舞者在大量繁複的肢體動作中仍能緊抓身體的核心,獨舞者展現強大的身體張力,融為群舞時一如歌隊展現動人的畫面。音樂設計以醫療器械營造緊張、驚懼的聲響,與穿插其間的鋼琴或弦樂的溫柔旋律,交疊運用,將疾病世界裡的禁錮與孤寂的對照展露無遺。

《The Awake》也不因為表現題材(疾病)而流於濫情,反而能透過各種編作技法,傳達出藝術家的關懷。僅管創作者原本想從《睡美人》出發,最後卻與《睡美人》的作品結構或寓意沒有太大的關係。(睡美人的情況比較接近植物人)但《The Awake》確實是創作團隊在與漸凍症病人及家屬的長期互動後,發展出來的作品;且超越了漸凍症這個題材的界限,譜出生命面對困頓的普世寫照。

 

 

註:

  1. 1. 更多關於漸凍人症,可參考「漸凍人協會」網站https://www.mnda.org.tw/index.php

本文標題中的「破冰」,緣自冰桶運動(Ice Bucket Challenge),是美國ALS協會於2014年為募款而發起的活動,希望引起人們對漸凍人症患者的關注。冰桶運動的參與者須將一桶冰水從自己頭上倒下,並將過程拍成影片上傳至社群媒體。

  1. 2. 無限符號(∞),無窮或無限,即沒有邊界的意思。
  2. 3. 英國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Stephen William Hawking),21歲時被診斷出罹患漸凍人症。2018年離世,享年76歲。電影《愛的萬物論》(Theory of Everything,2014)改編自史蒂芬‧霍金之妻,珍‧霍金(Jane Wilde Hawking)所寫的回憶錄《Travelling to Infinity: My Life with Stephen》。

《潛水鐘與蝴蝶》(Le Scaphandre et le Papillon)改編自尚‧多明尼克(Jean- Dominique Bauby)罹患閉鎖症候群後自述的小說(1997),2007年拍成電影。其他相關電影:《搖滾不死:傑森貝克傳奇》(Jason Becker Not Dead Yet,2012)、《漸動人生》(You're Not You,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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