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誌說一半,打帶跑的緬懷文《交趾陶之舞》
陳品秀 | 發表時間:2023/04/19 16:39 | 最後修訂時間:2023/04/21 15:04
評論的展演: 交趾陶之舞
【按:本文首次發表於表演藝術評論台:代誌說一半,打帶跑的緬懷文《交趾陶之舞》,2023年2月28日】
曾為父親病逝創作了《英雄》(2014)、又因母親離世作了《我知道的太多了》(2016),而今屆齡35歲的劉冠詳,又回到《英雄》首演的牯嶺街小劇場,再度為高中同窗陳威宇的父親的去逝,編作了《交趾陶之舞》。「親人生死兩隔」成為劉冠詳創作最重要的主軸,或說藉由生死兩別,闡述「人的存在」對他的意義、與對幽冥的質問,一如他近期的創作《SH0VA濕婆》(2022)所展現。然而在《交趾陶之舞》,對傳統(鬼魂)與當代(活人)對話的探索,卻與生死佔有同樣的位置。
張詩言 攝影
傳統當代論輸贏 徒如口沫飛逝
陳威宇的父親陳瑞連,是交趾陶的傳統藝師,師承剪黏與交趾陶燒兩項技藝,以融合淋塘及交趾陶技術改良而成的陶瓷化廟宇工藝技術而聞名。然此次《交趾陶之舞》的創作,聚焦在陳瑞連最初、也最具創作特色的塑像作品《鬼王》為核心。《鬼王》不僅只是陳瑞連的替身,也披上了創作者從當代對傳統提問的衣裳。
開場前,《鬼王》就擺放在舞台地板最前緣的中心位置。原本赤裸黝黑的半身塑像,戴上了時髦的墨鏡、假金項鍊,怒伸崢張的右手指還夾著一根香菸,塑像前還供著兩包「檳榔」,成了十足台客造型的黑鬼。
塑像兩旁地上以V字形鋪展十數個交趾陶,《鬼王》身後坐著兩名表演者──130公斤、胖碩的陳威宇,和台南街舞出身、猴瘦的徐國恩。陳威宇對觀眾介紹交趾陶藝術傳統及工法,徐國恩則反從現代人喜好的產品概念切入,不斷打斷陳威宇的敘述,兩人以道地的台語飛快對嗆,身後的投影跟著快速切換。然而,傳統與當代的辯論終究如唇舌口沫般飛逝,不可能有結論。
張詩言 攝影
學院、流行 讓位給原初的身體
而僅管有李梅樹於三峽祖師廟樹立的「臺雅」典範,有陳三火(陳瑞連的師兄)破陶隨緣而造的創意塑像,處身廟宇的交趾陶藝術,仍是屬於黎民百姓的、俗世的藝術。相較於舞蹈,學院技法是精緻藝術的,而流行街舞是俗世大眾的。
在《交趾陶之舞》裡,徐國恩暢快地跳著街舞,還露了一手臺語口溜的Rap更是一絕。對比陳威宇「滯礙難行的素人身體」(他其實是學院出身),霹靂舞的地位應該相對技高一籌。然而真正打動觀眾的,卻是陳威宇不講求技法的表現:一開場,陳威宇臉部抽動、張口猙獰,專注復刻鬼王的表情(後來觀眾才知道,鬼王的面部表情是他父親攬鏡自照摸索而來);又後來,他抖動身軀、費力跟隨徐國恩的「大招」(絕招)舞步,真實的身體感令人動容。
斷裂的敘事 率性的實驗
在編作的結構上,《交趾陶之舞》總是陳述與舞蹈斷片地交錯進行。陳威宇時而對國恩、對觀眾陳述他所認識的父親,但總像飄乎的思緒,沒有一個完整的段落──要嘛突然出神,進入抽象的情緒狀態表達,要嘛突然被國恩拖去跳舞──但如此蒙太奇跳接,或許在發「檳榔糖」給觀眾、說說笑笑地出入表演時有轉圜悲情的效果,可惜並沒有在作品最後匯整出力道。借一句演出中陳威宇對觀眾說的話來說:「本來不是要這樣斷斷續續演的,冠詳說舞評人來看,會要看解構、重構啊,所以昨天才改的。」可見劉冠詳對於作品的結構仍在實驗中,包括中間插入幾段從「業力」討論到「外星人」、《七龍珠》等各種「練痟話」形式包裹的插曲。
張詩言 攝影
換個角度來看,這種以「代誌說一半」、「打帶跑」接續的結構方式,或許也可能側面描繪了陳威宇對父親的離世未有羈絆的實際感受。
演出最後,陳威宇告訴觀眾,他唸的這封寫給父親的信,其實是編舞家寫的,他也怎樣都哭不出眼淚。或許這種陽剛直男終究說不出造作的思念之情,以致於讓劉冠詳在演出最末,硬是用柔情軟調來處理陳威宇與父親的關係。在講述父子之情的愛爾蘭歌曲《Danny Boy》聲中,陳威宇懷抱著鬼王,像捧著牌位的姿態般,緩步起舞。地上鋪排成愛心造型的交趾陶,還加上耶誕燈,浪漫地閃爍著。劉冠詳或許終究沒能挖掘出陳威宇心靈深處的傷痛,但藉由《交趾陶之舞》,劉冠詳又一次表達了他對父親的孺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