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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你的:從穿上到穿越而過 看台南人劇團《穿你穿過的衣服》

陳泰松

評論的展演: 《穿妳穿過的衣服》

時間:2013/3/16,19:30
地點:台南市涴莎古典音樂沙龍永華館

慕名去看「台南人劇團」的《穿你穿過的衣服》(簡稱《穿》),果真是一場優異的創作與演出,不虛此行。因為技巧純熟,演出者的身心狀態全然進入劇本,將自身連同觀者全都壟罩在事件當中,加上佈景、燈光與胡琴在電音混音下更深化這種效應,綻放著班雅明所謂“此時此地”的靈光(aura)。雖然有論者認為下半場的敘事稍嫌鬆弛,有些後繼乏力,但就劇場的表演能力而言是瑕不掩瑜,仍給予肯定與未來期許。

當然,評價有時總是見仁見智。先說劇本,《穿》是以法國文學家惹內(Jean Genet)的劇作《女僕》為本,在黃丞渝執導與趙啟運的大力改編下可視為台製的獨立文本,不必訴諸原著為權威的劇本指涉,簡略的故事情節如下:兩位喜歡扮裝主僕遊戲的女僕姊妹,匿名誣告男雇主入獄,藉以計畫殺死對她們頤使氣指的女主人,並渴望她所擁有的一切,但下毒行動終究失敗,在一次靈異的閃電交加下竟使女主人與妹妹兩人彼此的臉面發生互換,姐姐因而忌恨有女主人臉的妹妹,難堪不下於面對妹妹臉的女主人,最後難忍心裡挫傷,只好藉著扮裝女主人,飲下毒花茶以自我了結,像是完成先前失敗的毒殺計畫,如同傷心的妹妹是以自身擁有女主人的臉也跟著飲毒死去,至於帶著女僕臉、怨懟終日而近乎瘋狂的女主人,要求丈夫為她手術換臉屢次遭到拒絕,目睹此一場景,在思及遭到丈夫離棄的苦楚之下,隨後也選擇自殺。

首先,這個改寫在時代設定上有個問題,要問的是,故事為何選在早期的台灣社會,且混搭日式與西式建築樣式與傢俱?有時,這不是好問題,但既然是改寫便涉及敘事體的部署,沒有理由放過這些元素。依照《穿》的裝扮與身份議題,難道它談的是台灣的主體寓言?假設是,所謂「從前」不僅像是劫後餘生者的自道,醫生(張家禎飾)做為說書人的回憶敘事,更是指陳這個主體的未來覆滅,並從那裏返回,回到覆滅前的從前猶如是當前的我們,以命運之神的口吻來警示那業已發生的未來。敘事在此還能挽回什麼?透過藝術的言說來catharsis(滌除)我們未來的業障,像是以預想、藝術給予內心戲的外化來扭轉當權者誘導歷史的可能進程。若是如此,如何在角色邏輯上兜攏劇中這些概念人物在政治主體上的主奴辯證法與鏡像內外的晤∕誤真與遭遇,包括當中橫跨的幾個關鍵概念:主體慾望,大他者的慾望,勾連身份的表象扮裝等等。

或許,這個假設是我想了太多所致,因為所謂「從前」只不過是一種敘述手法,目的僅在於撤離當下的一種時間化,是純美學的時空門檻,便於誘導觀∕聽眾沉浸在敘事的虛構氛圍而已,有如講故事時所說的,從前有……。若真是這樣,《穿》可以想見是朝向劇場美學的經典化,演出一齣很有質地的戲,然後逐漸走向藝術殿堂,高密度文化資本的積累;一方面,超越特定的社會脈絡,成為可以任何指涉的高度理念,另一方面,藝術技藝的卓越本身便足以啟動豐富的感知,任何世代都能給出多重不拘的詮釋。相反於此,若強調的是藝術的社會實踐,這反倒讓人想對90年代台灣小劇場進行招魂,但不是耽溺於那個熱望的年代,而是著眼於劇場對在地主體的現實關照,例如去年底「立方計劃空間」推動的「重見/建社會」主題展裏,王墨林、姚立群、瓦旦塢瑪、高琇慧、陳佩君在此共同演出的《暴力教室II》,以及相對前者凝鍊與篤定的語態,較為青澀的「鐵支路邊創作體」在今年三月間的《狂人教育》,也不能遺漏「海筆子」帳篷劇在去年新北市溪洲部落的《孤島效應──過客滑倒傳說》。

這不是說劇場在當代燥熱的台灣只有此路可走,而是此路有許多方式可走,可加以闢造,而任何經典的創設不曾也是奠基於特定的時空脈絡,與當時相互濡染。靈光,絕非僅依附於對象的膜拜,也可散發布萊希特的疏離效果,鬆脫再現對所指的感知治理,從而釋放歧異的意指生成性(significance)。這是說,劇場與其是經典主義(classic)的追求,倒不如是浪漫派的復興,不然巴洛克的放浪也可。至於《穿》劇裏具有關鍵意義的動作“穿”,讓人想到在通稱視覺藝術的諸多創作裏常指的裝扮,其雙關語如2002年崔廣宇的《系統生活捷徑—表皮生活圈》系列,呼應他的錄像標題《我很好,我並沒有淋溼》的言說,可以說是意味深長地對照於《穿》劇裏的屋內漏水;這往往不是穿上無救的記號牢籠,深陷自我異化而不可自拔的悲劇世界裏,而是在穿戴中隱身進行一趟穿越大他者而過的執爽與自我的解疆域化。

2013/04/06陳泰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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