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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去匆匆-朱駿騰個展

吳介祥 | 發表時間:2020/04/30 23:04 | 最後修訂時間:2021/01/13 16:25

評論的展演: 《來去匆匆》朱駿騰個展

朱駿騰「來去匆匆」是四件作品的個展,或是一場舞台裝置作品。用迴旋的狀態和失憶的題材,因而排除了敘事性。敘事性的一個重要的元素是時間,因此朱駿騰將敘事的時間從作品裡抽走後,放到其他的作品(螢幕)上,因此停頓在樹林裡的挑擔人、吹氣球的六個螢幕、握著玻璃杯接水滴、被玻璃罩住的蒼蠅,在這個舞台上面變成各種時間/光陰的暗示。朱駿騰常提到拍電影時,時間是絕對的元素,且屬於「技術」的層面,在轉向視覺藝術創作後,朱駿騰試圖讓時間/節奏從技術成用為不確定的因素。取消時間的技術性,也就取消了線性的敘事性,不將觀眾限制在敘事的前因後果的時空感內。在關渡美術館展場上,被放上舞台的觀眾的五官最好打開,因為每個螢幕都有清晰的原音,觀眾可以在每個角落看作品,但有時觀眾會有被聲音突襲。《而它來去匆匆》和《八月十五》兩件做品會在同時開啟播放,藝術家也以舞台手法,讓十幾個螢幕一起黑掉來戲劇性收場。《而它來去匆匆》五個螢幕最後呈現舞廳裡眾多賓客在聲光下擁舞,軟呢的歌聲結束,舞步散漫之際,所有螢幕同時在類似爆炸聲中切斷。這大概是朱駿騰設置的「散場時間」手法,讓作品有「場次」的效果,但時間在這些作品之間是多層次的,留給觀眾的。圖片來源:朱駿騰

在這些作品中,時間跟生命的消耗有關,同時展出的2011年作品《之後》,六頻道裡六個不同年齡、性別、膚色的演出者,每一位把汽球吹到飽和時,螢幕會在(像)爆炸聲中轉黑,直到最後一個頻道結束。這件作品的長度便是花了最多時間把汽球吹飽的那一頻道,讓觀眾等著各個頻道一一止息,不一樣吹飽氣球的速度是各個生命力的此起彼落。《之後》首次展出是藝術家在國外駐村期間,但在「來去匆匆」展場中,似乎轉喻為不同的生命節奏和所餘時間。朱駿騰2017年的作品《八月十五》以鏡頭的時間感比對失智者的時間感,他們駐留在自己的某個生命段落中,不再衰老也沒有過去的痕跡,而使他們的錄像平靜有如肖像。沒有目的跟著阿嬤漫遊的鏡頭,是朱駿騰對藝術和生命能有甚麼關係的回問。讓《八月十五》獲得標題的,是一名老人失蹤前被街頭監視器捕捉到最後影像的時間2016/08/15。監視器影像定格的日期,終究從警方和家屬尋人的證據,變成了觀眾對這位消失者的生命的見證。

時間/光在失智者的身上無法再著力,藝術家也跟著失去了敘事的能力。這種每一秒都是同一秒、每一步都是同一步的路徑,把朱駿騰帶回創作的原點。《而它來去匆匆》是從這個原點出發的作品,五個螢幕上分別播放著不同的場景,這是朱駿騰在重慶駐村的作品,在極少的補充訊息下,觀眾要能自己閱讀到影像裡訊息。影像由早晨的開工展開,清潔工擦洗被踩踏疲憊的舞場、運輸工在曲折中拖行貨品裝卸、做簿記的商人、肉身和輪船同載的江河、向餵食者奔聚的金魚、在商場水池裡迴轉的烏龜、製棉被的彈弓聲、兒童和禽鳥的囂叫、電扶梯的機械節拍、舞廳的歌聲...絕大多數的景象都像是隨機捕捉的鏡頭,同鏡頭裡的人們也不過是擦身而過,沒有關聯。唯一把各頻道串起來的,是出現在三個螢幕的急步下樓梯的女孩,讓地理尺度巨大的城市掠影裡,有了一條微細的敘事軸。圖片來源:朱駿騰

重慶這樣規模的城市,自古因為長江和嘉陵江的匯口而成為重要的貨運都會,運輸是這個城市的最基本的經濟和謀生之計,也形成它最底蘊的樣態。在日日反覆於各種通道和河道上轉運和裝卸的路徑上,鏡頭捕捉到的人生百態其實是一態,也就是周而復始地服務這個轉運之城的所需。而這也是朱駿騰藏在影像裡的概念:因為江岸邊有內凹區域,形成水流相反的回水灣地形,讓泳客可以任意隨波倘仰而不會被沖走,是「來去匆匆」展覽的隱喻。因為運輸功能形成的大都會,從巨江大河到羊腸般的通道,傳統或先進的輸送途徑和運載形式,共同組成了城市的活力和面貌。所有人都在這樣的城市流動中擦身而過,他們是彼此無關還是息息相關?有多少人曾和下樓梯的女孩相遇?城市和生命都是偶然的集合?圖片來源:朱駿騰

展場上有一個過場作用的頻道,是一位靜止在林間的男人,乍看之下以為是仿古幽情的林園雅仕圖,其實是在重慶從對日戰爭時期就有的挑夫,稱為「棒棒軍」,是重慶的碼頭、車站、商場、街角謀生的底層勞動者。朱駿騰一方面把運輸城市的功能性隱晦地呈現在五個螢幕內,另一方面用定格畫面和《八月十五》彷彿肖像的動態影像對照,讓《而它來去匆匆》和《八月十五》兩件作品有了呼應。有耐心的觀眾,會在畫面上等到一位女子從靜止不動的棒棒工人前方走過,是朱駿騰對「轉運」城市的隱喻:匆促照面、節奏各異,來描述各式各樣卻不特殊的生命境遇。圖片來源:朱駿騰

在高度開發、疾速致富且負有經濟成長任務的一線城市裡,藝術家卻是把注意力放到沿地爬行的轉運者的樣態,來勾勒他所見到的城市裡的緩慢迂迴。他/牠們是被水流留駐的身體、向斜坡攀行的搬移工、無聊到的孩童、遊樂園豢養的困頓生物,或是依依不捨而舞步停滯的戀人。朱駿騰近年的兩件作品《天台》和《而它來去匆匆》分別呈現雲南騰衝和重慶的產業經濟圈裡的謀生者,《天台》在台北當代館展出時,以朝向透視點的方式呈現時空方向感,《而它來去匆匆》則打散各螢幕的時間軸和敘事感。把敘事性轉移到視覺上的來來往往,減低對作品對象的詮釋,透露出藝術家對鏡頭下的各式生命樣貌的敬意。離場前,觀眾還會注意到《無事晴朗》玻璃杯裡罩住的死蒼蠅,做為困囚的比喻,而從樓上往下看的螢幕裡,玻璃杯接著水滴到溢出來,暗示著失控狀態。從「錄像藝術何以觀看眾生」提問出發,「來去匆匆」是朱駿騰對生命的思考有始有終卻不知其然之際,流暢而感知細膩,又不失謙虛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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