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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而殘酷的生之瞬

楊美英 | 發表時間:2017/03/01 16:01 | 最後修訂時間:2017/03/01 16:12

評論的展演: 第十屆第六種官能表演藝術祭《關於生之重力的間奏式》

觀賞日期:2016 / 12 / 31 19:30
展出地點:台北市牯嶺街小劇場
圖版提供:身體氣象館 
攝影:陳藝堂 

 

2017年前夕,在擁擠的小小黑盒子內,觀賞一個身障表演者為主的作品,成為跨年的註記,感受相當特別,至今回想起來猶如經歷ㄧ場迸發無以名之強勁力量的肉身展演。

存在的確認與交流

該作品引發筆者諸多提問與反思:一個生命如何感知自己的存在?一個生命如何能夠確認自己對他人而言是存在?假設每個生命中的甘甜與苦難都是並存參半的,那麼肯定自己的存在、並且確定自己與他人的存在依稀相關,是否相對的有助各自面對生命課題呢?或者,ㄧ如導演姚立群於節目單所言:「這裡,真是他們安身立命的地方嗎……站在這景象之前,我突然意會到,這活生生的世上,原本就有一種無關乎大多數人的慾望所懸繫的『日常』吧?!」(註1)

觀賞這個演出的流程與一般略有不同:驗票後,魚貫入場的觀眾,一個個站在指定位置,陸續大聲說出自己的名字,看著站在舞台底端的盲者,在黑色牆板上,先後寫下他所聽見的名字,然後入座。

通常這種「自報家門」是舞台上的演者/角色要做的事,但是這回換成了觀眾,必須在公共場域宣告自己的到來,無論是本姓本名、或是暱稱化名,都是一種存在的形式;當觀眾說出了自己是誰的當下,有如是讓自己和他者/演者同時感知了自己的存在——被聽見,然後被書寫出來、被看見——不僅是多重的驗證了一種存在,也完成了觀眾與演者之間的一種交流。

這個演出是由「腦麻痺而肢體無法自主靜制的姜聲國、雙腳萎縮的鄭志忠、全盲且右腳踝粉碎性骨折暨左小腿骨裂的李新寶,三位韓國—台灣身障表演者」(註2),以及劇場演員黃志勇、鋼琴樂手黃柔閔共同進行,彼此觀照。

表演全程,五位表演者是各自獨立的存在,同時此起彼落的發展各種關係,融會成高度的總體感。譬如,彈琴師入場,與盲者繞著舞台週邊,走出了方形、斜線等變化,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以一種隱隱然互相觀望的節奏互動著。藍色服裝演者手持水管,站在場上,水管噴出的水柱撞出了聲音,與持續的琴音彷彿入耳抒寫成了水聲的散文詩,美得婉約。接著,盲者李新寶行至水邊,觸摸小小水澤,動作緩慢的速度、神情專注的態度,當下竟然有似流露神聖的寧謐。孰料姜聲國走近、躺下,用身上的浴巾吸乾了地上的水。於是,當盲者再次觸摸地板,赫然發覺水已乾涸,憤憤起立,帶著怒氣走向舞台底端的牆面,拿起粉筆,用力寫下大大的「幹」字——頓時觀眾席產生一陣有時差感的幽默反應,同時淡淡無奈的苦澀。

間斷而破裂的生命進行式

有些段落則為劇烈的肢體互動:例ㄧ,演者黃志勇(身穿藍色服裝,有如某種監禁或醫護聯想的工作類型角色)與 姜國聲之間,像是給予後者扶持,也像有約束、管制性的肢體推拉、抗衡。其二,人稱阿忠(資深劇場演員、柳春春劇社創立人)與李新寶之間一段演出,過程起點有如生死對抗的搏鬥,雙方的激動投入、不留餘地,讓人驚心動魄——其中的動作文本承載、更彰顯了強烈的身體性,純樸而激烈、不虛張、不矯情;之後,兩人的動作逐漸轉變成互相的流動、包覆,終至於所有的廝殺、磨蹭全然漸漸平息,只見阿忠壯實的上半身在蹲下的盲者背上停定,於慢慢暗下的光區裡,共構出了一座猶似所有缺陷魔障退散、和解共生的生命塑像。

另有一段,幾位演者聚集在鋼琴前,互相搶奪鍵盤的按彈,美妙的琴聲變為紛亂強烈的聲音、高亢狂放的情緒能量,讓人不由心神跟隨飛馳動盪。

記得走出劇場後,筆者回想表演內容從觀眾的聲音、書寫等動作產生的聲音,層次豐富,不免好奇編導是否有意的選擇,為何全作在演者的口語類聲音表達較少?

何其美而殘酷的生之片刻

在無線性敘事的動作詩篇結構下,整個觀演等同一場間斷而破裂的生命進行式。即使迄今時日相隔已久,依然記得作品的柔美與沉重,ㄧ如觀賞現場看見全盲演者面對不悅不堪的境遇時,只能轉身默默在牆上用力寫出一個大大的「幹」,或憤恨、或嘲謔,猛然在心底迴響不已。

 

 

註1:參閱姚立群,〈巨星徹夜未眠時〉《關於生之重力的間奏式》節目單。

註2:摘錄自《關於生之重力的間奏式》宣傳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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