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簡意賅的一齣室內樂歌劇

演出名稱：《江文也與兩位夫人》

演出單位：對位室內樂團

時間：11月20日

地點：台北市新舞台

        由鋼琴家梁孔玲主導的高雄市「對位室內樂團」，從2002年以來，一再推出將近二十項深入淺出、別開生面的音樂演出，不只為南台灣的音樂界注入活力，也經常巡演全國各地，引起矚目。對位室內樂團於今年底推出，由鍾欣志編導、李子聲作曲的室內樂歌劇《江文也與兩位夫人》，應是該團另一種嘗試 — 有別於該團先前較淺顯通俗的演出，這部小型歌劇朝著較內在、深刻的層面進行探索，然而在進行結合戲劇與音樂之際，無論是編導或作曲者都巧妙地迴避了艱澀難懂，經營著相當的親合性。

        台灣作曲家江文也的音樂成就與悲劇性的一生，是一般音樂界人士熟知的：江文也(1910-1983)於13歲到東京學習音樂，28歲赴北京任教，此後遭逢中日戰爭、文化大革命的連串時代悲劇，在抑鬱冤屈中度過下半生。編導鍾欣志避開了寫實的情節，聚焦於抒情之上 — 江文也與日籍夫人瀧澤信子、華籍夫人吳韻真的愛情。然而這表面上看來是「三角故事」的愛情，卻不被渲染成爭風吃醋的激情起伏，而是靜態的、徐緩的，隨著時代的變故而浮沉。鍾欣志選擇了席慕蓉、林庚、江文也的一些詩作，以及舒伯特《流浪者》、《小夜曲》的歌詞，將它們串連起來，委婉的敘說著江文也的戀情，使得這部小型歌劇免除了大起大落的悲劇效果，卻具有「聯篇藝術歌曲」般的意韻深遠。全劇分成「春」、「夏」、「秋」、「冬」四幕，彼此在連貫、呼應之中，還具有情境、意境的轉換與變化。令人感到美中不足之處，或許是一首首選定的、安排好的詩詞之間，被加進去的對白。這些不同角色的獨白或對話，經常顯得有些矯揉、不自然，或單調、生硬。

       作曲家李子聲根據這麼一部柔和婉約劇本創作音樂，無論在聲樂或器樂上，都能夠將劇本中潛藏著的詩意，充份的加以發揮、渲染開來。由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單簧管、長笛與鋼琴組成的七重奏，它們的潛能被充分的開發，時而表現的令人驚悸震撼，時而悲戚幽婉。全劇序奏以一個明顯的「軸心音」啟動，其它的音慢慢加入後，與軸心音形成拉扯、摩擦的不協和效果，彷彿暗示著江文也所處的悲劇時代。這段音樂在春、夏、秋、冬各幕中的緊要關頭，一再被加以變奏的呈現，發揮了統合中卻具靈活變化的戲劇效果。春、夏、秋、冬的悲歡離合，每一季都突顯採用某種主要樂器，藉之營造出各自鮮明的意境 — 單簧管的春季；小提琴的夏季；先是中音長笛，然後是胡琴的秋季；大提琴與中提琴的冬季。小提琴家林佳霖兼奏胡琴，無論在西方與東方的樂器上都能奏出澄澈、優美的音色，表達出精湛的技巧與細膩的音樂性；當她在第三幕「深秋」中，邊奏邊演，徐緩的從陰暗的舞台後方走向前方，最後亮出她的臉龐與胡琴時，激起了許多驚嘆。

       這齣宛如聯篇藝術歌曲般的「微歌劇」，它的聲樂處理也有獨到之處。三位角色的安排，兼顧到平衡、對比與變化。男高音林健吉飾唱的江文也是中心，女高音林慈音演唱的日籍夫人瀧澤信子，青衣花旦謝文琪扮演的華籍夫人吳韻真，則是拱月的兩顆星星。謝文琪豫劇式的「民族美聲」唱法，與林慈音的西式唱法的相互激盪，增益了豐富的效果。

       李子聲的聲樂處理顯得相當自然、嫺熟與流暢，旋律線條的起伏充份發揮歌詞本身的抑揚頓挫，卻不流於矯飾、造作。一首首或是迷戀陶醉，或是別離感傷，或是憧憬懷舊，或是徬徨迷惑的歌曲與重唱，被靈巧的串連成一齣短劇，儘管其間的對白有些生硬、不自然，卻被三位有經驗演唱者生動的表情與姿態適度的化解了。

       李子聲在處理種種情感的變化，經營氣氛的轉換時，他的音樂語法有其獨到之處：從相當不協和、相當陰沉的音響，到最簡易單純的旋律與和聲之間的逐漸變化，經常是渾然天成、不著痕跡；音樂中經常浮現著新穎的音響，卻不讓人覺得生澀；許多柔順的旋律與協和的和弦不讓人覺得媚俗，只因其層次豐富，人聲與器樂交織之間，存在著許多細微的變化。劇中三位角色的音樂塑造，儘管避開了一般歌劇中「三角關係」式的對立與衝突，卻在同質性的基調中尋求對比的效果：亂世音樂家江文也(林健吉飾)的懷才不遇，無所適從，愛情成了他存活下去的唯一慰藉，然而生離死別卻讓他深受折磨；兩位夫人的性格、氣質上的對照，沖淡了如此沉抑的低氣壓，而讓全劇的音樂注入生動的氣韻 — 日籍夫人瀧澤信子的溫柔婉約，被女高音林慈音以傾向西式的優美、深沉唱腔表達出來，與青衣花旦謝文琪飾唱的華籍夫人吳韻真靈巧、細膩的豫劇唱腔形成鮮明的對比。

       多年來，國外某些歌唱家嘗試將舒伯特、舒曼、馬勒的聯篇藝術歌曲以小型歌劇的方式演出，兼顧藝術歌曲深刻的本質與演出呈現的生動效果，對位室內樂團的《江文也與兩位夫人》則從小型歌劇出發，去探尋藝術歌曲般的幽遠意境，儘管整個呈現非常單純簡約，卻給人留下鮮明的印象與深刻的感覺。

圖版提供│對位室內樂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