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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人樂展-音‧像拋物線》

陳惠湄 | 發表時間:2016/01/26 22:44 | 最後修訂時間:2016/02/01 00:04

評論的展演:《國人樂展-音‧像拋物線》

觀賞的演出時間:2015/11/13(五)19:30

地點︰臺北國家音樂廳

圖檔提供:國家兩廳院

由兩廳院策畫主辦的《國人樂展-音‧像拋物線》音樂會,由臺灣出身、現旅居德國並活躍於歐洲現代音樂樂壇的女性指揮家廖曉玲挑選曲目並指揮臺北市立交響樂團演出。演出的曲目包含國人創作以及兩首二十世紀經典歐美作品。在國人創作方面包括一首兩廳院委託創作的世界首演-游昌發寫給弦樂團的《Bali小夜曲》,以及幾首臺灣出身的作曲家的舊作,例如許常惠作於1966年的《盲》,錢南章的《常動曲》(2012 Version),以及臺灣出身、現為奧地利籍的作曲家施捷的《河》– 第一部〈⋯夜色降臨河畔〉(Paris Version, 2002)等。此外,也演奏了美國作曲家史蒂夫.賴克(Steve Reich, b. 1936)的Eight Lines1983),以及匈牙利裔作曲家李蓋悌(György Ligeti, 1923-2006)的San Francisco Polyphony(1973-74)。為何名為國人樂展,卻還包含歐美作曲家的樂曲?相信有不少人抱持著這樣的疑問。主辦單位的想法是,臺灣作曲家的作曲技巧和理念並非憑空生出,而是和同處於一個時代的西方作曲家可以互相連結,因此想藉由這樣的並置,讓聽眾可以欣賞並思考這些連結。

這次唯一的委託創作世界首演,是游昌發寫給弦樂團的《Bali小夜曲》。據游昌發本人表示,這個樂曲是「在峇里島、海灘的椰子樹下,晚春微熱的風,帶來了甘美朗音樂,那種慵懶與柔和,激起了創作一首輕鬆小品的想法」[1]。弦樂團的低音部以撥奏來演奏出甘美朗五聲音階主題,與其他聲部不同節奏所奏出的主題變奏,加上罄的聲音所給予的悠遠意象,的確形成了浪漫的聲響。就筆者所接觸到的,包括演奏者與聽眾在內的反應,一般來說頗為良好,因為覺得「很具詩意,很好聽」。但是國內一些作曲界前輩卻因為覺得缺乏創作上的新意而感到失望。這反映出一個很普遍的問題,也是自從二十世紀西洋藝術音樂的調性系統破壞以來,作曲家們一直在思考的:到底作品要追求的是美學思考上、理論上、學術上、創作上的新意?還是要使用較能溝通的、具有美麗聲響與旋律線條的音樂語彙,以便讓聽眾易於欣賞?這的確是個難以回答的大哉問,結果也只能看每位作曲家注重的層面了。

臺灣的樂團團員對於施捷(1950年生於臺北)的音樂應該不陌生,2011年國立臺灣交響樂團在慶祝建國百年的「2011NTSO國際音樂節」中演出了施捷的史詩樂篇《祈福》,而臺北市交也演過幾次這位旅奧作曲家的作品,例如2013年就演過他的《安魂曲》。即使施捷的音樂語言算是較為「現代」的,樂團團員們似乎大多樂於演奏。這次演奏的《河》原來的編制是寫給交響樂團,1995年發表於萊比錫,後來應邀在巴黎演出,改編成弦樂與鍵盤樂器,這次在台灣的首演採用巴黎的弦樂與大鍵琴版本(Paris Version, 2002)。這部作品雖然以法國女作家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 1914-1996)為靈感,但該部作品並非以莒哈絲的生平入樂,只是因著這樣的靈感來源帶來一個想法-「當黑暗替代了光明,有些人會感到焦慮、驚慌和恐懼,也有人感知誘惑、預示和希望。」[2]在施捷這部作品中,可聽到幾個反覆出現的音型,但是其反覆並不是恆常規律一致的,似乎意欲藉由不規則的反覆,來營造出類似印象畫派中的光影變化。

圖檔提供:國家兩廳院

第三首曲目是美國Minimalism極簡樂派(在音樂方面的Minimalism,也有人翻譯成極限樂派或低限樂派)代表音樂家史蒂夫.賴克發表於1983年的作品 Eight Lines就如藝術家們一樣,Minimalism的音樂家們也是使用最簡單的材料與最少的變化,以重覆做為主要的手法,希望聽者可以注意到這其中些微的變化。這首 Eight Lines雖然因為旋律由不同樂器主奏,而得以分出出幾個段落,但有時難以分辨,Minimalism著名的重覆以及在細微中變化的手法仍是樂曲的特色。作曲家對印度古老音樂、印尼傳統音樂的興趣,以及對希伯來經文吟唱的研究,是樂曲的創作以及手法的靈感來源。

圖檔提供:國家兩廳院

第四首是匈牙利裔奧地利籍的李蓋悌 (György Ligeti, 1923-2006) 在1973-74年間為舊金山交響樂團創立六十周年所作的San Francisco Polyphony。自從美國電影導演庫柏利克(Stanley Kubrick, 1928-1999)在他導演的科幻電影《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中使用李蓋悌的音樂以來,李蓋悌就可說是二十世紀最為大眾所知的作曲家之一了。被稱為東歐音響學派(sonoristic school)代表作曲家之一的李蓋悌,寫給管弦樂團的Atmosphères (1961)為他奠立了Ligeti風格,微分複音(micropolyphony)、泛半音的(panchromatic)、音堆(cluster)等都是他作品中的常用手法,其中,從1950年代開始的微分複音手法更是與他畫上等號。我們可以理解為,他的複音(polyphony)材料並不侷限於音高與節奏所組成的動機,而是將塊狀的音色、音響都視為不同聲部的發展材料。在聆聽時,不同聲部的聲響線條以不同速度移動,猶如卡農(canon)般的對位聲部,做出細微、緩慢移動的聲響色彩變化。從1960年代中期開始,李蓋悌朝著較透明且清楚界定的複音方向努力,也就是說,音符的節奏有著較明顯的律動。今天演奏的這首樂曲對樂團來說是一大挑戰,許多明顯是獨奏樂器的聲部充滿各種變動的音符,要完全照譜演奏就已經十分困難,和樂團一起演奏時又懷疑是否聲音能夠被聽見,對團員來說很是折磨。但整體來說,今晚音樂的呈現是蠻不錯的。對具有公務員身份的臺北市立交響樂團團員來說,除了音樂廳堂的演奏會之外,還必須負責教育性質的推廣音樂會,以及例如元旦升旗典禮等公家部門的任務,可說是非常繁忙。在這許多公務之中,還必須演出像李蓋悌的San Francisco Polyphony如此複雜困難而且不討好的樂曲,的確是一大負擔,團員感受到辛苦也是可以想像的。但是,能夠演出這樣的曲目,對樂團的「藝術經歷」來說,是重要的。

在李蓋悌這首龐大的樂曲之後,是許常惠作於1966年的長笛獨奏曲《盲》。這首樂曲曾經是音樂科系入學考試的指定曲,但是今天知道這首長笛曲的演奏者並不多。經由這次的音樂會,也許有機會讓這首樂曲再次躍上台面。壓軸的是錢南章在1996年接受國家音樂廳交響樂團NSO的委託創作,給管弦樂團的《常動曲》,2012年所做的第三次的修正版。平易近人的旋律以及熱鬧的聲響與節奏,歡樂地結束音樂會。

縱觀來說,這六首曲目可從創作手法或是靈感來源來看到彼此的關聯,無論是著名的極限主義手法,或是來自爪哇島的甘美朗(Gamelan)合奏音樂的影響,或是來自傳統東方音樂的靈感,這些樂曲最明顯的關聯可能就在「反覆」(repetition)的運用:單音的反覆、音高或節奏的動機相同或各自相異的反覆等等,無論是藉由規則的反覆帶來強烈的韻律與動感,或是藉由不規則的反覆營造出緩慢的變化,這些音樂可說是既互相呼應,又有著各自不同的性格。這應該也是選取這些曲目放在同一場音樂會的原意吧。

此場在國家音樂廳大廳舉行的音樂會,事前儘管相辦單位努力宣傳,賣座卻仍然十分不好,最後兩廳院決定以敦親睦鄰專案的方式,開放給鄰近的學校以及團體免費進場聆賞。看到這樣的音樂會場充滿了孩童,筆者覺得是一件很好的事,因為對「古典」音樂還沒有既定印象的孩子,也許比較容易因為好奇心而接納所有的音樂。這次的演奏會展現的不只是音樂,還結合燈光與影像(影像設計:陳彥任,燈光設計:劉家明),現場以三個銀幕,以影像變化配合音樂的演出。對首次進音樂廳的聽眾來說,抽象的影像可能帶來新奇的視覺感受,但是筆者認為其實可以配合樂曲的性質,例如極簡樂派的史蒂夫.賴克,其音樂本身的特色就是不斷的反覆,就如早期Minimalism音樂家們(主要活躍於紐約)的音樂也大多在藝廊表演,而不是在傳統的音樂廳堂,視覺並不會干擾這些音樂家們的作品。然而其他的樂曲並不是如此,因此似乎也沒有必要都加上影像,那反而會剝奪對音樂的專注感受。

雖然冠上《國人樂展》的名稱,但國內音樂界好像並不熟悉這個由兩廳院策畫主辦的樂展,可能是還沒有形成一個「系列」策展的關係。公部門的補助音樂創作的機制行之有年,鼓勵樂團或組織進行委託創作,鼓勵演奏家、樂團在音樂會中演出台灣作曲家的作品。不可否認的是,不見得每一首委託創作都能夠得到聽眾的迴響。但正因為新創作不見得具有「市場性」,因此由公資源來邀約委託創作,讓國內作曲家得以有機會寫作、有舞臺展演,也讓聽眾有機會接觸不同的音樂語言,就更加重要,也是公家樂團不可推託的責任。期望在舞蹈、戲劇的委託創作之外,新音樂的委託創作也能跟上腳步。

圖檔提供:國家兩廳院


[1] 見當天節目單樂曲解說。

[2] 中國時報記者趙靜瑜採訪報導:「取材莒哈絲 施捷《河》第一部台灣首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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