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與時間，男女與人神《和合夢》

《和合夢》演出劇照         攝影｜李欣哲        照片提供｜明日和合製作所

這部作品在開演前就吊足觀眾胃口，多個場次以大約二十分鐘的間隔先後銜接。究竟是怎麼樣的表演可以如此安排？隨著表演「走一遭」（字面意義），一切就明白了。

觀眾於開場前獲得黑面罩並戴上，從戲曲中心外追隨今晚的演出。磺溪精首先歌詠了水的意象，似乎男女性別就跟天地萬物一樣，都是流動而循環的。在精靈隨機跟觀眾來一場簡單的雙人舞後，大夥走上樓梯，開始俯瞰表演廳後「梨花樹」（路燈）下的仙幻故事：陳子高和杜蘭仙在夢的交界處相會，因內在情懷與外在軀殼同樣相違而相知相惜。在此，我們由上而下欣賞，距離之遠恰如時代之遙（眼前故事分別改編自明清雜劇）。 

隨後，我們跟著梨花仙步入三樓小舞台，先是看到幻燈片播放1960年代的象徵性影像，再是各種頗能代表當時風情的看板。原來這裡是一處歌廳，前一場的乾旦坤生有了現代版：蘭姐和小高各有愛戀對象及不幸遭遇，卻因社會眼光而不得不身處櫃中，憑著社會刻板印象繼續過活。在精采的辯證對白後，我們很快移往戶外平台，這一移又是一個世代過去，轉眼來到解嚴初期。我們依舊見證輿論對同志的不友善，但在政治風氣的相對開放下，文字雖然能殺人，卻也開始備有挖掘不公平、為之申冤和平反的力量；至此，苦痛終現盡頭，而這不只是演出者／主人翁的喘息，更是觀眾的解放──我們終於能脫下面罩，高喊出櫃！

接著下樓，階梯兩旁滿是同志稱取權利的標語；其中有憤怒有諷刺，有衷心的乞求也有不顧一切的狂喜。進步，隨著腳步從身旁掠過。進入一樓室內，所有參與者擠身一場「離婚典禮」：台灣的同婚合法化固然為東亞的性別平權運動跨出一大步，好散卻跟好聚一樣重要。磺溪大仙現身，主持這場將散的筵席。如果結婚看向未來，離婚便望向過去。一個顧盼恍然大悟，原來此前的古今與夢醒所為的不是其他，而是讓人了解一切得來不易，不管三生三世還是百千劫難，都是異形同構。

《和合夢》演出劇照         攝影｜李欣哲        照片提供｜明日和合製作所

整部作品舉重若輕，用相當巧妙的方式談著沉重的歷史。在戲曲中心外圍兜圈子的手法多少意味著跟厚重的傳統，以及代表傳統的厚重建物本身保持距離，歌仔戲和現代戲曲就這麼擦肩而過，相遇卻不撞上，凝結成宣傳關鍵字之一的「限地創作」。如果我們分析另一個關鍵字「沉浸式」，還可以感受「空間─視角」的豐富和轉換：「戶外─平視／移動」（磺溪精開場）、「戶外─俯視」（陳子高和杜蘭仙）、「室內─平視」（蘭姐和小高）、「戶外─平視」（新聞現場與社運啟蒙）、「戶外─俯視／移動」（抗爭的階梯即時代的過道）、「室內─平視」（磺溪大仙主持離婚典禮）。

然而，因為一次串連這麼多時代和故事，每個段落便只有「事件」而無「生活」。也許有人會認為戲劇本該針對故事來演，但即便是同志，也仍有普通的日常，不會只有爭吵、悲劇和憐惜。簡言之，事件發生前的鋪排不是很足夠，快速遊走於各個時代，反而讓每一個時代內部缺少了時間。「呦，現在又要發生什麼事啦？」大概跟每一集的柯南都有人會死差不多，觀眾很好預期。

最後，一個製作團隊明明三番兩次凸顯卻沒有被放到主位的概念，就是酷兒（這也是宣傳的關鍵字之一）。在當代，「酷兒」已經指向卻不限於性別，而是延伸至人與機器之間、社會與自然之間的無限跨界與流變。事實上，一開始磺溪精以水喻世界，便有這樣的暗示，而最後磺溪大仙的控場也與此呼應──兩位天母現地（戲曲中心旁的磺溪）的超自然靈體，如果也能被強調為人的轉化或反之（可能有，但我沒有掌握到），那麼所謂的酷兒應能突破主流觀點下最好識別的男女易位（姑不論這是生心理還是先後天），走向最激進卻也最廣包的意義。當然，這樣的文本該怎麼構思又不失焦，或許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