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樓空後的寂寥《可寵》

《可寵》演出劇照        攝影｜牧童攝影        圖片提供｜娩娩工作室

情感看似抽象，卻根基於具體的物質和行動。當日常景框中被忽視的靜物成為定睛思索的對象，接著被迫動起來，在自己和他人的手中傳遞、分配、重新擺置，論及歸誰所有、是否該留時，再不起眼的生活也變為重大事件。然後我們知道，時間到了，真正抽象的、肉眼觀察不到的東西──關係──在此揭開，平凡的戀人轉瞬成了形上學家。

《可寵》是一個描繪同志戀人分手的故事。透過搬家這個象徵人生階段轉換、本身具有高度儀式性的流程，雙方開始在其中面對過往。觀眾入場時立刻看到舞台上散亂的書本、音樂專輯和紙箱，這個「陣仗」似乎跟殯儀館內花籃、牌位、布幡形塑出的氣氛差不多，一場淒然的告別即將發生。不僅如此，腳色們出現沒多久，觀眾就能斷定在他們之前登場的貓（名叫「棉花糖」），實際上很可能是一具眷戀著家與主人的地縛靈。因此，儘管舞台前中後各層次的景物都灑上色彩紛陳、明暗有序的光影，一股緩慢沉寂的低氣壓仍籠罩兩位封裝箱、有一搭沒一搭瞎聊著的室友。從對話中我們更可以發現，「可寵」二字（即「租賃的公寓可以收養寵物」的簡稱）原本意味著的找房與漂泊，在幾年的消停後將再次展開。

點綴感情複雜度與豐富性的元素還沒有結束。全劇固然是一場告別的練習曲，卻以各種插科打諢的段落為中介。房東「蘇老師」沒安好心，試圖對行將搬離的房客扣留押金，而其行為舉止之刁鑽和老派，隨即遭遇主角之一的母親「劉主任」回懟，校園行政體系中「主任比老師級別更高」的哏逗得全場大笑。此外，身為律師的Amy（室友之一）先以多首流行歌熱切道出自己和分手戀人的心聲，再以專業技能提出相關法條堵住房東的嘴，也讓觀眾開懷又過癮，可以有這樣一位囉嗦卻為姊妹兩肋插刀的朋友，實在是挺好的吧？值得注意的是，不論房東還是母親，即便口吻輕鬆、有時刻意迴避，我們還是可以在其「關愛」的話語中感到對同志族群的不滿。再一次，壓抑夾雜在開放間，吵鬧的內裏仍有化不開的結。

《可寵》演出劇照        攝影｜牧童攝影        圖片提供｜娩娩工作室

除了每個片段都存在矛盾的情感之外，全劇另一個有趣的地方，還包括實時上演了一場「人去樓空」的過程。除了一開始腳色們就在打包裝箱，中後段搬家公司人員進場後，我們更看到物品和行李一一被抱出，來來去去好幾回，舞台也因此越來越淨空。這個過程跟兩女思考著是否要用那張「兌換券」重啟關係一樣，絕非毫不猶豫的，母親、房東、律師好友中途的闖入同樣讓事態匍匐前行於一陣陣阻力中。直到屋子剩下貓靈，而後連貓靈也緩緩退去，光影的變化再次烘托出物是人非的寂寥，莫可奈何的情懷令許多觀眾相當感慨。

整體而言，這是一齣以「深描」為技術核心的真誠作品，不說教不賣弄，也不刻意操演符號與敘事，而是直面赤裸的普世情感，力求表達其深度與難處。但也因為這樣，它試圖探討的主題並不新，情節發展也無驚人轉折；由於親密關係的改變人人多少都有所經歷，要表現到傑出乃至出人意表的境界，也就不那麼容易了。演員無疑相當亮眼，以王肇陽為例，他飾演的搬家公司人力登場後，我才因困惑演員怎有那麼多人而懷疑房東是否也由他飾演；我固然眼拙，卻也是其厲害演技所導致。此類劇本特別仰仗日常對話中不經意的隱喻與前後呼應，甚至需有更多留白處供觀眾進入腳色情緒。雖然任意比附可能有失對作品的尊重，但我第一時間還是認為這是同志版和多人熱鬧版的《杏仁豆腐心》，明明深刻，看完後卻顯得雲淡風輕，記憶點不算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