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題、選物、選角:晃晃跨幅町的《慾望街車》
張又升 | 發表時間:2023/11/26 01:04 | 最後修訂時間:2023/12/06 17:14
評論的展演: 2023 TNAF 晃晃跨幅町《慾望街車》
《慾望街車》劇照 攝影|嚎哮排演黃建豪 圖片提供|晃晃跨幅町
以前看電影《慾望街車》時,注意力都放在角色之間的對話,再來是他們的身體互動。那些現實的場景,從一簾之隔的客廳與臥室到一牆之隔的前庭與街道,乃至匆匆駛過的慾望號巴士和女主角約會時陪襯用的爵士樂酒吧,對我來說,一直不太有實質意義。所謂的「寫實」,在腳本中集中在兩大看不到的東西,一是角色的階級文化,二是他們的心理運作。
此外,編導的高竿之處更在於不讓人輕易地喜歡或討厭角色,反而透過赤裸呈現他們的匱乏與悖德,使觀眾在認識真實的同時,跟情緒保持一定距離。我們的確會為了角色關係有何進展而揪心,似乎總有什麼深層事件或矛盾將要「爆開」,但絕不至於支持或反對誰、特別關注或忽視誰。
就這些特色來說,幾乎是為了台南藝術節才成立的晃晃跨幅町,不只有著到位的劇本重譯,選題方面更贏在起跑點。雖然這部電影本來就脫胎自舞台劇本,但其中有些部分特別適合擺脫電影擅長再現的現實空間,因此重新發展回劇場作品是個聰明的選擇。舉例來說,史丹利百般探查的布蘭琪所到過的廉價旅館,在我們歷經了整個故事後,其實仍然無法確證其真實性──果然在晃晃跨幅町的版本中,原有地點被拿來開刀,改成更符合台灣在地脈絡的旅館名稱,畢竟這個符號是功能性的,只是為了滿足想像和社會底層的文化表徵──觀眾第一時間知道的,是這些訊息再次反映了布蘭琪和史丹利的個性:前者因喪失土地和愛人,而開始著迷於異性和所有虛華事物,後者習於直面血肉現實,對所有的不如己意(包括不解和感到好奇的人事物)不耐,衝撞到底。這就讓創作者可以藉由劇場中的物件與空間自由發揮。此外,重看這部1951年的經典,一些畫外音也略顯簡單拙劣(如布蘭琪聽到的槍響),而我們都知道,這項技術意味著的雙重時空並存及心理世界建構,向來是劇場的守備範圍。
晃晃跨幅町的《慾望街車》懂得選題,也會選物與選角。電影中角色往來於其中的樓屋與臥室,在此被不同方向嫁接的金屬梯架所替換,但與其說替換,不如說「抽象」:抽掉表象,呈現本來面貌。如果現實空間只是角色關係與生活型態的反映,簡約即可達到效果。另一方面,這些梯架也是角色心理的運作,一來一往一高一底,都是史丹利、史黛拉、米奇和布蘭琪的糾結互動,他們藉此回到原點,給自己和對方機會,再又被拋出遠方,迷失自我。這是選物的部分,四兩撥千金,極具巧思。
《慾望街車》劇照 攝影|嚎哮排演黃建豪 圖片提供|晃晃跨幅町
在選角方面,將房東一角改為如說書人般的旁觀者,一切顯得更疏離。誠如前述,我們很難完全同情布蘭琪,就算她的遭遇令人憐憫,那種歇斯底里與愛慕虛榮也絕不討喜;我們固然覺得史丹利暴力野蠻,俗不可耐,但恰恰是那種急躁促成對表象背後真相的探查。透過角色的互動,故事發展下來,觀眾若有絲毫的情緒,都是因關注事態和人情變化而來,不太是對角色的疼愛。這本來是電影及劇本就能達到的效果,晃晃跨幅町的版本卻把原本入戲的房東,改為冷眼看待角色互動的如命運之神般的出戲存在,加之冰冷的梯架和時不時灑落的慘白燈光(開場時史丹利與朋友們打撞球時的氛圍因此特別荒涼),「陌生感」硬是比電影版強上許多。
最後說說通常意義的「選角」吧。雖然整體而言,這次的新編劇場版較經典電影版低限或冷調許多──這絕不是更「稀釋」的意思,對我來說,就作品的精神而言,可能是「劑量更強」的──但演員們的個人特色都相當突出。蕭東意的舉手投足配合台詞,有些段落還是相當搞笑,蔡佾玲讓人拳頭都硬了的公主病表現,也確實是超可愛的,王宏元戲中的憨直與崩潰完全延續了電影中的米奇,買黛兒逆來順受乃至愛到卡慘死的形象也迅速喚起觀影時的回憶,賴澔哲擺盪於娘氣與漠然的表演令人佩服。這些現在正在台灣劇場圈努力的演員,為這部作品帶來了更多溫度。
至於這回劇場版史黛拉怎麼面對史丹利對布蘭琪的所作所為?故事停在哪裡?跟電影版有何不同?觀眾自己去看吧!這是一部只在台南藝術節演出實在太可惜的作品。
《慾望街車》劇照 攝影|嚎哮排演黃建豪 圖片提供|晃晃跨幅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