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工作過量!我們瘋了!
Author: 洪苟, 2013年10月08日 14時47分
評論的展演: 「我們是否工作過量?」@ 誠品
周育正,《昭和時代男子漢》、《工作史-盧皆得》空間照一景,誠品畫廊,台北,台灣,2013
「我們是否工作過量?」(Are we working too much ?)
策展人龔卓軍向當今的資本機制,提出了一個切中要害的提問。
有一個前提,是需被預先理解的,那就是「藝術應當是個有效提問,但藝術提供的答案,都不應該被全然信任。」理由是,一個提問若有效,那答案勢必難以言喻。
以「我們是否工作過量?」為例。在臺灣,資本主義發達至此,大部份的人的答案,都應該是肯定的。但承認「我們工作過量。」對「我們是否工作過量?」這提問是沒什麼價值的;因為這坦白早已是我們所知的事實。因此,關於提問,我們須了解,問題總是提問人心中某個答案的迷彩,而問題的指向,又總是超出提問人的預期。這本就是提問與回應的相互算計,又常是提問與回應的雙重挫敗;但也正因答案始終錯過了問題,於是問題本身被確保了富饒生機。
我們思考作品,其實是在推測提問者的「計謀」。藝術於當代確認了這種「欣賞」方式;除非是俗不可耐地把藝術當作一種品味,深信著藝術給出的答案能讓人「福至心靈」,但如此「好傻好天真」的時代,早已過去!我們不再相信藝術與藝術家了!這無疑是種「失落」,但卻是在這「失落」裡,我們真正理解了藝術。於是,在「終結」之後,故事開始鋪展!
我是如此面對「我們是否工作過量?」這提問的。在這展覽中,我首先留意到的,是那幾張出現在手冊與展場中的工作桌。它們上方擺設了一些工作後的遺留物,以類同Fluxus的判斷與技術,將許多工作的偶發set下來。這些工作桌攤開了數張龐大的知識平面,並一定程度地強調知識生產的勞動性,而非思考性。那是許多一般資本機制中,因工作過量而無法如此勞動的人,欽羨的桌景;特別是桌上每臺電腦的後蓋,那一顆顆被啃了一口的蘋果,更是讓人嘆息自身勞動的缺乏優雅!事實上,這些桌景正展示了一種「非-工作」的勞動;以一種由來於自由意志的超過量勞動,控訴著資本機制所引發的工作過量。
展覽中最讓我感興趣的,不是作品內容中,那些「遺棄的物」、「荒廢的景」與「失敗的人」,而是這三者所組織的「復仇者聯盟」,還魂於臺灣當今資本最發達的城區中。正因為信義誠品畫廊這場域的先天質性,讓這展覽成就出一種機制間的「爾虞我詐」。面對這展覽,再現(representation)的視野是失效的。不要期待作品的內容能對提問有所表述;它們並非什麼工作過量的實例展示。屬於這展覽的適當視野,應當是理解這展覽本身,也正演繹著某種機制的工作過量,而這機制即是當今的藝術。就我所認為,這展覽的力量,正來自於與當今藝術總體機制的「權謀抗辯」。
一般的情況下,我們所理解的精神分裂者,總是在不適當的場合,說著不適當的話。因為面對任何機制,精神分裂者總是組構出與我們不同的表意結構。於當前,若再說藝術家是個精神分裂者,顯然是不準確的。這不準確之處,是過於低估藝術家對精神分裂所具有的「病識感」。大部份的瘋子都說自己沒瘋,正因缺乏「病識感」,而藝術家不同於瘋子之處,在於他懂得何時該讓自己像個瘋子,何時又該「退駕」;唯有如此「出將入相」,才能與這機制進行更為有效的「權謀抗辯」。事實上,這是一種在龐大機制前,體認了自己「不會贏」,於是設法讓自己「不會輸」的技能;一種藝術於當代正確操作的政治。而也因為如此,那「好傻好天真」的過去,總不時地讓我們多所懷念。我們懷念著藝術家是個真正精神分裂者的時代,那時代,藝術家並不需要如此工作過量。
在這展覽中,再次確認了當今藝術場景所不斷給出的「失落」。請別誤會這種「失落」是對這展覽的否定。事實上,無論從藝術家的執行強度與策展人的提問準確度,都足以讓這展覽皺褶出多重層次的思考與實踐向度。正因為如此,它讓人窺見了當今藝術的真實層(the Real)。若我們多留意「我們是否工作過量?」這提問本身,我們會發現,這提問本就帶著揭露幻見(Fantasy)的語意。在一般的情境下,我們因這些幻見,而對工作過量甘之如飴。如今,這些幻見被戳破了!而在真實層中,我忽然想到了「人人都是藝術家」(Jeder Mensch ist ein Künstler)這個概念。在當今,這概念顯得有些「難堪」!它似乎意謂著每個人在他的工作崗位上,都應具備如藝術家般的「病識感」。也就是說,一個職場能手,需懂得何時該精神分裂地很正常,何時又該正常地很精神分裂。這是一種藝術於當代的場景,也同時是職場每天上演的劇情。而正因為如此,我們總是工作過量!我們真的瘋了!
高俊弘,《廢墟影像晶體計畫》空間照一景,誠品畫廊,台北,台灣,2013
「我們是否工作過量」工作室,誠品畫廊,台北,台灣,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