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啓禎的時空膠囊
Author: 李明學, 2014年08月27日 11時34分
評論的展演: 「 全息系譜 」 黃啟禎 個展
展覽日期 : 2014 / 8 / 23 (六) – 2014 / 10 / 11 (六)
展覽地點 : 光之藝廊 (台中市西區美村路一段492號)
〈夢幻回憶世界,麥克筆,2013〉,圖版提供:光之藝廊
一般而言,所謂的用眼睛閱讀小說或故事,讀者透過文字的描述與表現,在腦海裡轉化為一幅幅的連續景象,這些景象相互纏繞、擴散、暈染與延伸,對應著讀者自我的生活經驗,或許產生如同電影一幕幕的連續影像,也或許呈現出漫畫般一幅幅的分割畫面,讀者藉由著文字的引導,開啟了進入自我意識裡的想像空間,開始一種故事敘事體中連續時空的感知體驗。然而,在黃啓禎給出的圖畫世界裡,這個用眼睛「閱讀」的敘事小說,觀賞者主要是透過造型、線條,顏色,構圖佈局與充滿細節的元素,架構出一個個富有個性的角色,進而在一層層堆疊與錯綜複雜的關係中,組織出交錯與拼接的敘事網絡,每張圖畫像是龐大敘事小說中的章節,在彼此相互穿插的情節中,亦保有著其所自恃該有的節奏。
從單色人物到彩色抽象聚落
閱讀黃啓禎的作品,早期發展的單色畫,類似人物設定的手稿或素描,運用有色簽字筆,稀奇古怪的各式人物,一個個誕生在隨手可得的紙張上,由此可以不難發現創作者的創作方式,在狀態與態度上偏向自然而然去生產或繪製,而非具有固定的模式或程序,是藉由各方面信手拈來的靈感,創造出令人驚豔的角色。不僅如此,創作者都會為每個角色命名,似乎每個人物在被賦予名字的當下,其背後複雜的個性與人格,都已在其腦海裡成形,有著各自的身世背景與故事。隨著創作經驗的豐富與作品的累積,黃啟禎不再只是進行個體人物的創造,他的線條開始蔓延到整個畫面,大部分的作品都將畫面塞滿,配合著切割式的構圖,畫面的佈局的方式像是將一件作品切割成一畝畝的田地,而其中培養與栽種著不同的人物角色與名稱,如作品「幸福電影公司」圖畫裡的角色們,彷彿都是夥伴、朋友、亦或是敵人,全部擠在一格一格的小框框中,相互為鄰並彼此陪伴。此時的線條除了描繪出人物的造型外,還扮演著色塊分佈與類似圖騰反覆出現的角色,在作品「姆魯特」中,創作者以慣性的線條與不斷重複的圖案符號作為背景,藉此突顯主角跟背景在幾何線條中相互搭配的效果,使作品不僅產生賓主的關係,也造成構圖上平衡和諧的美感。隨著作品逐漸成熟,畫面上的顏色也越顯豐富,色彩的加入,將黃啟禎的作品帶入新的領域,其靈活使用顏色配置的方式,彷彿熟知色彩學中的配色原理,無論是互補色,色調,明度與彩度等,無不顯示其高度的掌握與調配能力,造就出一種關於絕對色感的諧調感受。在此,由於創作者的畫面並沒有被束縛於太多關於立體感與透視的繪畫規範,在去除三度空間的扁平畫面裡,畫面上的顏色佈局與人物形象的繪製,反而造成一種時而混合,時而分開的視覺感受,一方面觀者可以在具象的前後關係中來理解賓主,另一方面,觀者亦可將各區塊顏色視為抽象的幾何造型交疊,透過色塊大小部署的畫面,形成音樂般的節奏感受。特別是畫面中人物大小在均值的狀態下,其重複性質所引發的跳躍性佈局,更引發觀者在人物故事與抽象節奏兩者間某種延宕的想像力。以作品「英雄漫畫2012 」為例,一雙雙的眼睛與觀者相交會,在還可以辨識的時候,這些眼睛屬於人類、動物、蒙面超人,甚至是骷顱頭,但有時這一隻隻的眼睛會幻化為迷魂的圈圈,致使觀者迷失於畫面之中,忘卻故事角色,使人無法憶起文字的意義,而徜徉於一片亮麗的色彩之中。這種裝飾性語言在晚期更為明顯,在作品「北美洲之國」、「光明奇俠」與「西藏特種部隊」中,主角與背景相互融合的越顯密切,那種介於具象與抽象間,曖昧不明的趣味,使得在滿滿人物與背景所組成的扁平空間裡,產生出非物理世界可見的扭曲,虛實之間,觀者意識彷彿不斷的被流轉與變形,開啟著無限的可能。
〈大唐西遊記〉,圖版提供:光之藝廊
圖樣文字
觀看黃起禎作品的另一個趣味是畫面上文字與人物的組成,一幅幅的畫作,有時文字被用於介紹著人物角色,有時是人物的口白,有時只是簡單的鋪陳著名詞的意義,如名字、國家、書名、數字、地名,也有時提出是是而非的疑問,發出不知如何承接的課題?也有時文字像是天外飛來的碎片,不作用於表達身份辨認或語義上的承載,其存在的作用近似於某種創作者與圖像之間的神秘連結。或說,錯字與拼字的無法閱讀性,似乎不影響畫面的構成與組織,文字的呈現的排列,在此已化身為圖形並轉向圖像性的邏輯,以一種異樣的符號姿態,與畫面的人物們共舞著。更重要的是,大部分的圖畫作品,作者會將其標題置於畫面的角落,彷彿作為其見證了某個事件所留下的記事摘要,當然,可以理解,這些虛擬的故事事件都是以某種不可知的方式與創作者遭遇。其組成的方式,超越了原先所參照的文本,可識別的人物造型,更跨越出文化在現實世界裡的疆界,相處於一個全然異樣的新樂園之中。以作品「舊約天使日記」為例,畫面中的水果、和蘭經、奶油、黑臉工、海上賊等文字,似乎可以被閱讀,但卻又像極了莫名的錯字或誤讀的組合。和蘭經是個明顯讓人聯想到伊斯蘭教的可蘭經,但在此,在創作者的繪畫中,沒有對與錯的問題,觀者似乎也不需要因為作品名稱為舊約天使日記,而對具有印加與馬亞風格的帶翅天使有所爭執,這是個可以包容一切的神奇國度,西元2018年是不是民國288年(在作品超電奇俠中的文字)已經不再重要,或者,就其繪畫本質上,這些文字只是以一種非必要的補充方式存在,像是觀者沒有必要去細數畫面出現了多少人,每件作品中文字所要帶出的並非連結真實世界裡可被認知的意義,而是在融入畫面的剎那,那些字是顏色、也是線條,成為畫面之所以神祕不可解與不可言喻的一部分。
故事角色的變造
從作品中角色的多元與千變萬化,不難想像創作者所進行廣泛的資料蒐集與閱讀,不論是透過網路、電視、雜誌或書籍等各種媒介,其感興趣的視覺面向蔓延在各地理與歷史的時空之中,這種廣度是不言而喻的,創作者時常對這些文本在符號上進行模仿、改造與挪用,但總體而言,作品所描繪的角色已脫離原本故事的架構,其創造的人物跨越時空與歷史邊境,從古文明的印加圖騰武士、維京海盜到科技發展的現代太空人與科幻神祕外星人、從中原文化傳統小說的經典角色到電視影集與漫畫英雄情節裡的人物、從幻想的未來世界機器人連結到聖經、神話、政治與歷史中虛實交錯的角色,大量跨文化性的使用各種文化特徵、符號與元素,每幅作品中的人物顯示著各式不同文化的縮影,造就著一種文化雜交的狀態,不同的時間、空間各自交疊與穿梭,將原本各自獨立的文化殘留物組織成一種新關係,一個混雜的第三空間。舉例而言,觀者可以在作品「大唐西遊記中」找到熟知的孫悟空、唐三藏、豬八戒與沙悟靜。也可以在作品「大衛在高雄市」中看見陳菊市長,蔣中正與金正日(創作者在圖畫中標記為金日正)等政治人物。欣賞黃啓禎的作品,就像是與他共同經歷著一種時空之旅,共同感受空間與時間的錯置、斷裂、嫁接、混搭、重組與整合,那些屬於歷史的、地球文明領域的、幻想虛構的、身份性的等等制式的分類方式,在此都不扮演定位的角色,重組的拼圖佈局或許才是創作者想像世界中的王道。
視覺書寫
在白紙上,簽字筆開始勾勒與遊走著,走過的路徑開始建立出地圖般的骨幹,白描式與一絲不苟的給出每個人物所特有散發的特質與人格,這些個別性的角色慢慢的被配上顏色並賦予生命,然後開始走出某種觀者可自行創造的故事架構。黃啓禎的作品或許是正是地球文化發展的某種藍圖縮影,在其異想的世界裡,視覺符碼所歌頌的歌曲,巧妙的繞開了文化隔閡與差異,在畫面裡故事似乎指出一種不同於過往的說故事方式:一個關於視覺的章回小說。
〈未來戰俠法蘭克法姆,麥克筆,2014〉,圖版提供:光之藝廊
後記
不同於一般人與世界的感官知覺方式,患有自閉症的黃啟禎在他創作的世界裡,提出了一種圖畫風格的另類書寫,一切關於現實、科幻、歷史、文化在他的敘事網絡中,開啟的不僅是單一故事文本的轉換或記錄,更是超連結的文本交織,給與觀者以另一個角度去看待與探知什麼都有可能的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