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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節慶出走 ─ 評析「燈著你回來」2015寶藏巖環境藝術燈節

Author: 鍾惠淳, 2015年05月05日 21時44分

評論的展演: 燈著你回來-2015年寶藏巖環境藝術燈節

寶藏巖國際藝術村歷經了時代的軌跡,從收容無根居民的社區、老舊面臨拆除的建築體再到具有歷史文化價值的古蹟聚落,寶藏巖本身就已極具歷史的記憶,不管是聚落建築還是住在這裡的人,都是時代遺留的產物。

自2010年,寶藏巖國際藝術村正式成立以來,藝術如何融入社區變成一個大家熱衷討論的問題,畢竟寶藏巖的場域如此特殊、又具有如此重要的歷史文化脈絡,從這幾年藝術村經營的狀態中,我們也看到了許多讓藝術與聚落共生的嘗試,不管是讓不同國家的藝術住民進入其中居住與社區(甚至是台北這個大城市)共生,亦或是各種藝術活動與展演,都點出了藝術村工作團隊試圖將藝術與生活(聚落)結合的企圖心,其中最廣為人知的大概就是每年一次的藝術燈節了。2012年起開始舉辦的寶藏巖藝術燈節,同時結合了寶藏巖奇特的建築、環境(山體)錯落的形式與多樣的藝術狀態,讓藝術融入聚落場景之中,與真實的環境、空間對話、互動。

「這始終是我們自己開創的一條逃逸路線,不是因為我們想像自己在作夢,而恰恰相反,因為我們在追溯真實的東西,我們在那裏構成一個連貫的平面。逃逸,但卻在逃逸中尋找一種武器。」
這段節錄自德勒茲文本的文字,被放入「燈著你回來」的展覽論述裡,恰好解釋了策展團隊對這次燈節為何是以「環境燈節」的形式作為策展軸心,在此引用原文完整的段落做為更精確解釋「我們寧願說,在一個社會中,一切都在逃逸,社會是由其影響到各種塊體(分子概念上的塊體)的逃逸路線決定的。一個社會,以及一個集體組裝,首先是由其解域的點、解域的流動構成的。歷史上偉大的地理探險都是逃逸路線,也就是徒步、騎馬或乘船的長途旅行;希伯來人在荒漠上的旅行,金賽里克‧汪達爾人跨越地中海的旅行,遊牧民跨越草原的旅行,中國人的萬里長征─者始終是我們自己開創的一條逃逸路線,不是因為我們想像自己在作夢,而恰恰相反,因為我們在追溯真實的東西,我們在那裡構成一個連貫的平面。逃逸,但卻在逃逸中尋找一種武器。」

把藝術工作者的創作歷程,作為一種逃逸的過程,並在這樣的過程裡與寶藏巖曾經的住民們做連結,異鄉人正是在逃逸、遷移的過程中,遇見了寶藏巖這塊土地,他們在此生活、成長、建築家庭、構造歷史。而藝術,一樣作為一個異鄉人的角色,進入寶藏巖,探索先民居住的痕跡、追尋原生住民的精神、溯源真實的土地,並將這些種種與自我的經歷、對生命的想望共同作辨證和溝通,最終生產出屬於環境的作品。

「燈著你回來—2015寶藏巖環境藝術燈節」打破了固有的燈節形式,為寶藏巖燈節開啟了一個新的可能性。在今年的燈節中,策展團隊邀請藝術家與寶藏巖的空間進行對話,藉由寶藏巖特殊的地景形式作為創作的依據,以思辨的過程介入創作之中,用「去疆界」的表現手法讓藝術在建築錯落的山城裡進行一種自由的、沒有框架和形式的位移。作品不再是靜止不動、擺放在歷史空間中的裝置,而是與居民生活軌跡交錯、與環境歷史溝通對話的藝術生產。從燈節的作品中,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出,本次展覽以表演藝術這種可以介入並在場域中自由流動的藝術形式取代了前幾年新奇、美麗、布置在建築物旁以視覺和感官為主的作品,即便同樣是視覺藝術,今年的作品也不在以聲光效果極佳的大型裝置作為創作的軸心,取而代之的是重視與山城歷史和環境對話的創作理念,戴翰泓的〈不倒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不以「燈節」作為創作的核心,追求的也不是如何把美麗的燈火融入在寶藏巖錯落的聚落中,作品更強調的是如何呈現出歷史紋理下寶藏巖聚落存在的精神與如何讓作品與聚落的土地脈絡進行對話。

除了處理作品與寶藏巖歷史背景關係的〈不倒屋〉,西原尚的〈山城浮影〉以日本藝術家的視角重新閱讀了台北的人文景觀,藝術家從台灣日常生活聲響做為作品的核心,他讓可發聲的裝置在人群走動的環境中,發生聲音與環境的激盪與互動。行走在聚落的小道中,在看見作品的藝術性與場域的歷史性對話的同時,也能聆聽寶藏巖的人文風景、聆聽日本藝術家理解的台灣的聲音。對比台灣藝術家創作的〈不倒屋〉,〈山城浮影〉處理了異質文化對台灣、對寶藏巖的閱讀及詮釋。同樣是來自日本的藝術家,阿部乳房的〈觀光〉處理了自己作為異鄉人,是如何觀看台灣的文化和風景,小金人的雕塑,在滿足視覺感官的同時,也產生了一種關於「觀看」詼諧的思辨。

「燈著你回來」不再單純的以節慶感(元宵燈節)為展覽軸心,反而更加強調「環境」,不管是寶藏巖聚落本身的歷史文化、還是它所處的地域區位、甚至是作品旁邊的建築形式都在本次燈節創作的考量中,比起往年純粹的藝術性、感官性、熱鬧的節慶感,今年的燈節很明顯多了許多理念架構與文本的脈絡,以建物本身的時代性為基點,延伸出不同的辯證與連結。何采柔的〈觀眾席〉、周育正〈磁磚、盆栽與鐵皮〉和羅智信〈夏日之戀〉都是與寶藏巖建物環境為主體延伸的作品,〈觀眾席〉用舊燈泡及玩具馬達的晃動,產生鞦韆班搖擺的光影,讓觀者有種走入歷史的感受,透過昏暗搖曳的光線,觀者看見的不只是眼前寶藏巖的歷史建物更是古老房子裡殘留的文化痕跡。而周育正的〈磁磚、盆栽與鐵皮〉坐落在寶藏巖藝術村的「歷史斷面」上,這些用臨時性建材(磁磚、鐵皮、牆面)和植栽組合成的「舞台場景」,巧妙的與曾被淹水破壞的歷史斷面,有了跨越時間的對話,用可拆卸的臨時對照看似永恆的歷史、用實際的現代建物對照已看不見任何建築遺跡的歷史斷面、用看似真實但其實根本不能使用的裝置對比曾經存在卻已然消失的住屋房舍,創作者在作品中不僅將寶藏巖的現況與歷史做辯證,更處理了人與居住環境之間的問題。〈夏日之戀〉則在蓄水池中打造了看似夢幻美好實際上殘酷虛假的裝置,用以產生現實與理想的對比。這三個作品,特別的不僅是他們打破了重視「節慶感」追求「視覺感官」的燈節創作,更有趣的是他們都成為了另一個作品的舞台。在這次的燈節中,有大量的表演藝術作品(幾乎是一半視覺藝術裝置、一半表演藝術),而這些作品不僅以寶藏巖的傳統建物作為舞台,更將作品與其他藝術家的裝置做結合,藉此產生對話與新的脈絡。沒有演出的時候,我們看見作品與裝置本身,或許能理解、感受作品與場域(寶藏巖空間)的對話,但這樣的作品卻仍然是獨立存在在建物之外的,作品依然是空間裡的外來者,就像那些寶藏巖曾經的住民一般,創作者因為自身的需求而在這裡建構「物件」,這些物件或許能真的和場域對話、或許不行,畢竟缺乏時間來為其吸收消化,所以事實上即便有理論與文本的幫助,藝術作品本身在寶藏巖的空間之中,一直都還是外來者的身分,這種「移植」即使有目的與名堂,依然格格不入;而表演藝術卻能藉由舞者身體的「介入」,讓藝術創作不在是獨立且突兀的存在,這樣的「介入」不只是將寶藏巖的建物作為舞台,更是做為作品的一個部分,可以讓觀者去觀看、理解與感受。
但這樣的介入卻也產生了「作品的不在場」,畢竟創作者不可能無時無刻的在場演出,當觀眾能看見的只是裝置與空白的街景,仍然無法產生有效的對話。一加一能產生遠遠超過二的可能性,但在只看見一時,我們如何能想像另一個一加入後所產生的花火是什麼樣的場景呢?

在告別了聲勢浩大的大型裝置後,寶藏巖燈節是否開啟了小而美的展覽路線,我不能確定,但卻能看出純粹感官的視覺型的藝術,已不再為展覽所愛,取而代之的是可以進入環境、與空間對話、自由的在真實與虛無中流動、位移的表演藝術開始大受歡迎。此外,以裝置藝術同時作為一種環境的對話和「介入」的舞台,對後者是否真的能有除了舞台布景之外的效果,我依然存疑。單單看作品時所受到的觸動,並不如閱讀文字後所預期,很多體會和理解都是反覆推敲後所得,但表演藝術卻是非常當下性的作品,在欣賞的創作者表演的同時,真的有辦法與寶藏巖整體的環境脈絡做連結嗎? 並不是走進聚落中,你就能成為聚落的一員,也不是在建築裡穿梭便能體會建築的歷史脈絡,如何化解藝術外來者的身分,讓藝術真的進入寶藏巖的環境,與聚落共生,或許與老祖宗遷移的道理一般,最需要的還是時間的消化。但燈光仍是溫暖美麗的,相信藝術行動如同生活,只要有一展燈亮著,寶藏巖就不會在歷史中被遺忘也不會在時代中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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