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快變成鬼島的地方,如何妄想有個家:阮劇團《家的妄想》中的殘酷現實
Author: [2015年特約評論人] 邱誌勇 , 2015年08月02日 01時06分
評論的展演: 《家的妄想》阮劇團
圖版提供|阮劇團
2015年的台北藝術節以「人的存在狀態」為命題,邀請源自嘉義的阮劇團與知名紀錄片導演莊益增共同創作。《家的妄想》是莊益增第一次幾近是無人作為客體的攝影展,也是阮劇團多年後再次北上創作表演的劇碼。
「家」是怎樣的概念?在這個當代的社會中,或許沒有一個標準答案,因此成為近來許多創作的核心命題。正如劇中援引之名言對白:「家是一個概念,這樣你懂嗎?對我而言,對現代人而言是沒有家的。」這樣一個破碎的、悲觀的、虛無主義般的底蘊,透過多重的影像空間、戲劇場域、本土文化象徵、物件與紀錄真實的田野調查,確切地表意出當代台灣在地人民的悲哀。《家的妄想》表面上看似沒有任何直接的政治批判,卻是最深刻的政治控訴,戲劇文本更切合現在台灣人民的生存狀態,在這個快變成鬼島的地方,哪裡還有家可言!
劇裡的世界從多元語言、國台語流行歌曲、軍歌、政治宣傳般的講演、布袋戲、廣播等的複線聲音開啟序幕,宣示了這塊土地上多元文化並存的現實。透過「紀錄劇場」將紀錄片中強調的「現實性」結合進了劇場中的「幻想場域」、透過在地化的本土幽默,讓現實材料在劇場中表現現實社會。然而,「現實是什麼?」卻是從劇裡到劇外都是當代人不願面對的一個議題!
《家的妄想》給了一個看似永遠無法完整的破碎劇場空間—零落的兩側觀眾席、工人扮裝的換場技術人員、大辣辣且沈重的換場、後設式的文本結構結實地表意著「廢墟」命題表現在實體物件與表演的過程。顯著的是,文本中穿插道士說明傳統喪葬習俗細節,以及一再出現的廢墟影像,更血淋淋的批判著人們有擁有的,已經從溫暖有愛的「家」,漸漸地變成頹圮荒廢的「廢墟」,最終成為象徵死亡的「墳場」之殘酷現實。
紀實影像的實在化(actualization)反覆地出現在《家的妄想》之中,從影像中的女主角拿著照片讓現場的女主角拍攝、劇場空間中的蚵女參與著影像中的土風舞蹈班意象、電視虛擬影像中的鬼魂與劇場中祭拜者的祭品有著直接的連結、到導演汪兆謙替代著面具中的莊益增,坐在表意學院派的導演椅上。影像與其複身(double)對「真實」產生了哲學辯證性的提問。同時,戲劇文本又不斷地以吸納台灣曾經發生過的社會現實,作為劇中敘事內容的嘲諷戲謔對象,如:東石的地層下陷與威尼斯墳場、無奈靜默在舞台上剖蚵與令農村青年出走的單調蚵農生活、農村再造過程大興建案所造成的「雪」流成河、舉牌工人與糖果屋、莫拉克颱風與莫拉克主題公園,文本結構看似多到失焦且冗雜,然這一切的意象透過所謂紀錄劇場形式真切地控訴著「這塊不友善國土」上的種種不公不義。
此外,《家的妄想》也藉由青年因厭倦逃避一層不變的剖蚵生活而逃離故鄉、國民政府敗戰退守台灣而被迫遷移的老兵、從大陸與東南亞經由婚姻中介來到台灣的新住民等東石蚵農的個案(尤其是品潔的個案),凸顯不同族群在地融合過程中的種種矛盾與困境,呼籲著不同角色對離家與再造一個家的想像,述說著「家是慾望的投射、妄想很難達成」。
行文至此,對應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發生的種種社會事件,台灣人民就像是劇中失望離家的女主角、死後仍不得安寧的鬼魂、嘶吼不需要眼睛的流浪漢、無奈卻要靜靜剖蚵的蚵女。曾幾何時,台灣這塊土地已經快變成了一個鬼島,而人們又如何在這妄想有個家。俗話有云—「心之所在即是故鄉」(the home is where the heart is)就這麼難以在這個島上被無後顧之憂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