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觀看,也在錯過:關於《此時此地》的「當下」思
Author: [2015 特約評論人] 邱誌勇, 2015年11月16日 10時43分
評論的展演: 《此時此地》
圖檔引用自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粉絲頁
《此時此地》是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院2015年秋季公演的作品。約略兩個小時的演出,作品不僅打破劇場空間的制約,讓觀眾區、舞台區與後台區成為動態的場景;更破除了觀眾與表演者的距離,讓表演者置身於觀看者身旁,出其不意的現身、突如其來的表演,在上百個不同角色間創造流動的情境關係。
《此時此地》的英文劇名「The Here and Now」令筆者直白地聯想到巴特(Roland Barthes)在書寫攝影時所論及的「此曾在」(That-has-been)。「此曾在」便是一個「此時此地」(to-be-here-and-now)的攝影本質,巴特說「我無法否認相片中有個東西曾在那兒,且包含了兩個相連結的立場,『真實』與『過去』」。[1]而在《此時此地》中,觀眾彷彿化身為此曾在情境中的「那個東西」,一方面正在觀看此劇(的局部表演),一方面也正在錯過此劇(的另一部分局部表演)。以致,「當下」的「斷裂」、「去中心化」、「追求短暫的」、「稍縱即逝的嬉戲」成為觀眾必然要面對的命運。我們沒有權力忽略這種過度的、短暫的、其變化如此頻繁的成分;也就是說,如果將其消去,勢必要跌進一種抽象的,不可確定的美的虛無中。
因為《此時此地》所演繹的「去主體」、「去中心」、「去結構」等一連串的思想,幾乎都是在挑戰傳統劇場的預設,而他們也清楚知道,如果劇場失去了這些預設,都將變成一堆廢物。筆者試圖從「個人主體分裂」、「語言鎖鏈的斷裂」、「精神分裂症」、「時間感的消逝」與「歷史感的喪失」這一組論述上梳理其《此時此地》的核心,而其實,這一組論述出現在詹明性(Fredric Jameson)著名的長文〈後現代主義,或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Postmodernism, or the Cultural Logic of Late Capitalism)中。[2]
依據詹明信的論述軸線可知,生存在當代(詹明信所使用的是晚期資本主義時期,或後現代)時期的人們,其精神狀態典型是「精神分裂式的」。精神分裂者的人格可謂是不完整,他們喪失了方向,而這種人格最重要的特徵便是「時間感的消逝」與「歷史感的喪失」。而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乃是因為「語言鎖鏈的斷裂」。「語言鎖鏈的斷裂」導致個體無法順利地組織過去、現在與未來的關係;而由此發生了「時間感的消逝」及「歷史感的喪失」,更進一步地,主體因而患了「精神分裂症」,而「主體分裂與去中心」的概念也因此出現。《此時此地》不但解構了戲劇主體,更讓裂解了觀眾主體,觸發「我究竟看到了什麼?」的疑惑感。
傳統來說,因為我們對時間感的掌握必須統合「過去」、「現在」和「未來」三者之間的關係上,而這三者亦正是語言系統的功能,語言能夠「組建」過去、現在和未來,但是一個語言鎖鏈斷裂的人卻做不到這一點;如此一來,主體的精神也就分裂了,進而主體也分裂了。《此時此地》解構了傳統劇場的敘事模式,以「多重敘事線」(multi-linear narration)的方式同時呈現多元的日常情境,觀眾更猶如是時空旅人般的遊走在「故事切片」(slice of story)之中,難以依照笛卡兒式的邏輯組構劇場中的過去、現在與未來。以致,觀眾的觀看行為式流動的,沒有時間鎖鏈中的整體性,更無法透過言語表達戲劇本身的故事結構。
儘管《此時此地》的完整結構經歷了約兩個小時的長度,但「時間」對觀眾而言並不是同質的,我們無法用世俗的、同質的、科學時間來測量自己觀看《此時此地》的各個步驟,對觀看時間的切割方式,完全依據自己「存在的狀態」而定。我們無法先將空間格式化;相反的,這個時空關係較為近似海德格所認為真正人的「存在」樣式。它像一滴水滴到一張面紙上一樣,水會由紙張纖維的毛細孔現象蘊開。以水滴的比喻來說,觀眾「存在」的世界就是它蘊開的那一塊面積。簡言之,「流動的觀眾」就像是上述的「水滴」一樣,未曾出現在特定表演情節面前,是沒有空間性這種概念的(意即:並不存在於此劇之中),時間、空間等概念都是在「存在」之後才有的東西。於此,觀眾在《此時此地》的情境中,正在觀看,也不斷錯過,每個人的「此在」(Dasein)只能是藉由故事切片所組構起之時空關係中,展現此在的存在。
因此,觀眾再必須要先體認一個事實,即:我們的「感覺結構」(structure of feeling)在《此時此地》中發生了一次大的轉變。在「沒有開始亦沒有終結」的敘事主體中,人們在觀看行為中所獲得的感知結構與意義,在「存在」之前並沒有一個範疇,沒有一個本質,更不是格式化的,世界就是「此在」的世界。觀眾感受《此時此地》在空間和時間經驗的特性,由於敘事結構的整體設計到局部安排所形成文化是以無深度的特質體現當代生活世界中的獨特情境,隨著表演產生的是一種歷史感的衰竭。於此觀眾不僅只對過去歷史的失憶,也關係到個人時間感的新形式:只有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