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
Author: 羅苑韶 [2016特約評論人], 2016年04月15日 12時59分
評論的展演: 邊界
圖檔提供|國家兩廳院、攝影|張震洲
台灣透過《操偶師的故事》(Hand Stories)認識楊輝,可以想見人們勢必要拿他往後作品跟《操偶師的故事》做比較。《操偶師的故事》出自他身為中國布袋戲第五代傳人的親身經歷,父親文革受難、他後來離開中國、在世界流浪。他以現代戲劇手法佈局布袋戲偶,有哀傷、有詼諧,還可看到這個布袋戲師傅本人很有戲感的露臉演出。
相形之下,楊輝第一個與台灣合作的作品《邊界》台詞多了,舞台設計複雜多了,由於故事講的是戰爭、殺戮、遷徙,歸鄉及尋找新的家鄉,全劇氣氛沈重,少了詼諧。
舞台上以夾縫中紅色和藍色的光揭開序幕,三層帷幕一層層現身,第一個出現的偶是懸絲傀儡,垂著頭由人操弄,真實的意義如同其象徵意義。操偶師與傀儡齊走,露出下半身雙腿,令人訝異出奇地大,體會到觀眾很自然以偶為參考點,偶讓人以它的視角環顧四周。
全劇前段以普同的方式呈現戰爭、遭佔領下的人民遭遇,在三層帷幕間以拉門的方式轉換空間,巧妙運用布袋戲和皮影戲,讓觀眾可以將故事放置在不論是中日戰爭或波士尼亞等不同時空中。擔任操偶、也現身演的洪健藏演出的角色領著一群孩子逃難,我開始認定他們是中日戰爭時退到大後方的師生,但當他應孩子們要求講故事,楊輝以立體書的方式推演戲中戲情節,戲偶主角小男孩叫Frantz,這時的背景又跳到歐洲。隨著立體書頁一頁一頁翻過去,我們看到這是名著「最後一課」的故事,阿爾薩斯地區自法國易手給德國,課堂上法文老師跟學生解釋今天是最後一課,以後只能學德文。
一段戰爭下流離的母子戲偶,真人演出的敵陣持槍士兵偷塞食物給母親(楊輝秉持傳統,台上演出說河洛話),流露善良人性。然而軍人在軍令要求下上戰場殺人,讓我們看到人性的衝突。
戰爭結束,戰俘遭絞刑處決,一個接一個的戲偶自脖子被掛起來。在宣讀幾個日本名後出現以河洛話唸出的華人姓名陳水師(音譯),執法的人說:「台灣來的?日本已經戰敗,你可以回家了。」此時舞台效果讓我們突然看到偶的人原型,舞台嘩的一下亮開,燈光照在這個怔怔不知所以的台籍兵身上:哪裡是我的家,我要回─家─?楊輝本人演這場戲,舞台戲劇效果使他經風霜刻畫的臉更顯得惶然。歷史此時跟觀眾拉近,我的心重重砰了一下。
圖檔提供|國家兩廳院、攝影|張震洲
楊輝接著現身乩童,讓台上一排排架上的戲偶互相打鬥廝殺,令人感覺戰爭是喪失心神才做得出的事,不論是日本兵殺平民、國軍戰日本兵、國共互鬥,不同裝扮和其代表身分的偶對殺,直到所有偶倒地,當大家還在血的歷史中不知如何收拾殘局時,舞台左右側各走出一個西裝筆挺的人在鎂光燈下握手(馬習會?),兩張撲克臉又旋即各自走回出來的地方...紛亂的歷史仍待耙梳,楊輝將倒地不論代表哪一方的偶個個排好,試著以溫柔的心看待大歷史。
台籍兵帶著同鄉的骨灰回家,逃難的孩子坐船到台灣來,後段明顯與台灣歷史有關。
家和記憶,在他方也在此地。楊輝說,劇終讓舞台在藍藍大海中結束,要強調「台灣是世界的一部分」。他的說法明明就是對應有人老愛喊叫台灣是她的一部分。
楊輝受傳統藝師訓練,除了操偶也懂得設計戲偶。他讓台灣人引以為傲的布袋戲透過現代戲劇手法躍上更大舞台。《邊界》除了一貫由他本人擔綱導演、概念、戲偶和舞台設計,特地邀周伶芝擔任戲劇顧問,在台灣透過徵選,挑選洪健藏和陳家豪兩人參加演出。戲劇顧問讓這齣戲多出許多台詞,然而楊輝《操偶師的故事》應該是因幾乎沒有台詞的特性,得以在南美北美和歐亞各地巡演360場!
自傳統中創新從來不容易,楊輝沒有拘泥在「布袋戲傳人」的框架裡,長年在歐洲生活、工作,觀察習來各種特性的偶和各異的戲劇形式,不斷翻新個人創作形式和題材。他跨越不同邊界(國界、藝術形式)流轉,也試圖打破邊界,他的作品為我們擴大了偶戲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