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不住》:異化的節奏
Author: 宋灝, 2016年05月21日 18時32分
評論的展演: 愛慕劇團《殺不住》
高雄愛慕劇團《殺不住》是一場源自法語劇作Le dieu du carnage改編的在地化室內話劇。大致來說,《殺不住》擺盪於嘲弄苦笑的喜劇和憂悶惡意的悲劇兩個種類之間。在一家店舖是透天厝的五金行裏,有主客兩對家長,他們為了兩家小孩之間發生過的打架事件,嘗試和平達成協調。可是,隨著談判密集的進展,情勢逐漸轉成兩對夫妻以及各夫妻之間因此爆發各種或大或小的爭執。四個人愈來愈自身臉面而露出種種醜陋樣貌與心理弊病,彼此對待起來也愈來愈失控不顧禮儀,直至他們持續為和諧而努力卻最終全然失敗,大人成為小孩而亂打起來。
道具非常簡約貧乏的舞台如同舞池一般置在分成南北兩邊的觀眾中間,舞台與觀眾被角鋼以方格欄杆形狀劃分開來,彷彿是外在社會以一種微觀的看視方式透過欄杆在旁觀籠子裏四人之言行裸裎暴露。舞台內的一切發生實際上被背後的現實社會的價值觀和倫理規矩所支配,同時,表演猶如古希臘悲劇一般強烈的動力卻是個人受社會強制與壓迫下產生的痛苦和慾望。觀眾會將籠中的博鬥以及對面籠外同樣是觀眾一起收進眼裏,都當成「社會」視為一體。由於這種「異化效果」,觀眾不能完全集中在劇情本身,觀眾同時也必須對社會的宰制力量與個人生活之間發生的衝突進行反思。整部戲不僅圍繞在人際關係之間發生的激烈疏離,而且觀者個人本身也逐漸落入嚴重的自我異化。
除了舞台的安排之外,還有幾項主要的異化手段值得一提。首先,這場表演的用語一直不穩定,人物或者吃力地堅持用自己不甚熟悉流暢的國語,或者在是母語的台語與較為客觀、客氣也更有社會說服力的國語之間轉來轉去,又或者為了表現自己的才華素養,而吐出台灣版的英語。結果,與其說這些人物在使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感情與想法,或者與其說他們的述說目的是要溝通、社交、達成和諧,倒不如說他們所落入的任何一個語境都不符合他們身所處的窘境,反過來是語言在利用這些人,任何一種語境都不讓他們好好地釐清埋藏在心胸中的難過和恐懼,導致其實未說出來的和根本不可言喻的感情與想法被已說出來的話語掩蓋遮蔽。在台詞的語言層面來看,這場表演反映著台灣社會的表達障礙以及台灣人的無家可歸。
除落實在語境上的異化效果之外,說話的聲音本身也呈現異常情形,特別是兩位女主角聲音聽起來毫不自在。五金行老闆娘高而緊張的發聲,令觀眾愈聽愈不舒服,而且正與她所標榜的溫柔教育理念相反。為了工作而移居台北的Cindy則為了說標準國語而不必捲舌也捲舌,也體現一種異化的風貌。另一方面,服裝一律黑色,桌椅、杯盤等道具也同樣是黑色,呈現極端簡約的設計,讓觀眾不自主地專心集中在台詞、姿勢、表情、空間的應用以及時間節奏等因素。展演速律忽急忽遲,近乎音樂、舞蹈的律動,這個節奏將長達一個半鐘頭的密集碰撞轉成似乎是乍慢轉乍極加速的虛構影片。特別是四人在空闊舞台上的流動布置加強風格化力度:展演過程當中他們有時候互相離得過遠,有時候採取斜度下面對面的位置,甚或背對背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來進行對話,強化人與人之間的隔離與陌異,透露出個人受到不可見、亦無從逾越之社會權力的綁縛。
整體來看,雖然這部戲的情節很簡單具體,但愛慕劇團的表演其實脫離故事情節,將戲劇抬到更強而有力的抽象化層面,以各種風格化手法營造出一場充斥寂寞、恐懼和暴力的異常情境。
(愛慕劇團,高雄駁二正港小劇場,2016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