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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的路徑——《離岸旅行Travel off The Coastline -謝思盈環境藝術計畫 》

Author: 許緋馡, 2016年12月12日 17時18分

評論的展演: 離岸旅行Travel off The Coastline -謝思盈環境藝術計畫

日期| 2016/11/23(WED)-2016/11/27(SUN)10:00-21:00
開幕| 2016/11/26(SAT)14:00
地點| 竹圍工作室 十二柱 Bamboo Curtain Studio


       前往紐西蘭威靈頓駐村一個月,藝術家帶回(歸納出)以家鄉與彼岸連結的首次個展。筆者認識思盈將近七年時間,一路上作為一個她作品的觀者與共享某些社會身份的同伴,這一刻面對這個寫下(就我理解之)階段性句號的個展,欣羨以外更多的是驚奇;驚奇於多年著手的命題梳理開展後的龐大,也訝異藝術家大幅度透露的真實生活質地。
       展場的濕氣與恰到好處的燈光,留給海岸聲相當大的表現空間,彷彿塑造一個涵洞一般,靜靜在裡頭認真說一件事。事實上要到達展場確實是要走上一小段路,如果要開車是會經過涵洞的,過程與目的地意外令我產生同樣的感覺——觀者必須「旅行」到達目的地,目的地又展示另一場旅行——進入展場便能立刻感知海潮襲來,我想那是「這段路」預備的。

展出作品

      藝術家以搜集台灣海岸線聲波的手法,在紐西蘭的海岸線採集聲音(《海岸采風》的一部分),聲波輸出的紙張形成垂直流瀉的河流狀,「河的盡頭」是她沿著Houghton Bay南岸行走採集的植物碎片:長羽毛的果實、中空的果囊、肥厚的葉片⋯⋯在風強鹽份高的海濱,小小的植物展示了與大地之母的共存之道,展品動線的佈置上,也刻意製造「跨越」效果,一如思盈走在海濱時的步履。

      《潮汐》、《洗滌/手作/定位》的空間裝置與錄像《海灣》製造出相互輝映的效果,事實上整個展場的作品都可以單看,亦可放在一起看,各自形成不同層次的美。《海灣》不斷反覆Wellington海濱的錄像,時而是浪打上岸,時而是天空的樣子,行動藝術完成後掛滿衣物的鷹架,襯著《潮汐》上藝術家一連數日透過勞動(由工作室拖行黑布至海邊)以後完成的天與海的寫生,三者結合在一起就將南半球駐村的生活樣貌立體起來,歷時兩小時的藝術行動和黑布上滿佈的結晶鹽,又表現了時間的存在;當日常使人粗糙的時候,勞動使存在真實,風和濕度也已然儲存進身體裡。
      熟悉思盈的朋友一看藝術家自述的影片和海濱的錄像,與她的家鄉瑞芳、九份一帶極為相似,笑言「是不是根本沒去駐村?」「只是用時差在臉書打個卡?」,確實到達威靈頓之後,地域和氣候的相似度讓藝術家發覺與當地居民思考邏輯的貼近,也看見他們「看天吃飯」的生活方式;幾天洗一次衣服、幾時可以曬又能夠曬多久、不使用吹風機⋯⋯除了對抗皮膚上的濕黏感造成的心理負擔,洗衣這件事在前期幾乎天天造成思盈的困擾,這也是她選擇「洗滌」作為行動藝術主題的原因。


行為藝術

      《洗滌/手作/定位》在一座鷹架裡進行,架上掛滿衣架,地上則是堆疊的衣物,表演者黃萱身著一套睡衣繞行半圈後進入鷹架裡頭,開始「脫衣、丟入洗滌盆、挑選衣褲、開始洗滌前一套衣褲、將濕衣褲晾起」的重複過程,歷時兩個小時。演後座談中表演者黃萱分享自己的再詮釋時表示,這些藝術家駐村時穿過的衣服,對她而言像是一種「身份」,於是她捨棄一件褲子配三件衣服的選擇,堅持一套換過一套,當不夠時就把濕的衣服拿下來再穿上,感受水氣在皮膚上令人厭惡的感覺,一如人所背負的諸多身份,也時常令人勞累厭煩,於是便產生有趣的觀點:八年級如我與思盈、黃萱一輩,如何拿捏「身份」與自我?如何背負社會責任與夢想?觀看時產生的無聊、不耐與持續進行,也許可以略表一二——那是一種與自我的動態抗衡。

        整整兩小時表演者如苦行僧一般,在偏低的氣溫下持續勞動,與藝術家去年發表的行動藝術錄像《Unread · 存在是其所是》同樣都是進行一種勞動的付出,重複不斷,不同的是我的停頓、疲憊是討論後被留下的,而《洗滌》似乎是透過不停歇的勞動,擴大駐村生活甫開始時,藝術家僅在日記中透露的焦慮與厭煩。思盈的行動藝術作品似乎試圖透過「重複的極限(一種反覆極近苦行的行為)」帶出討論,那麼我的疑問是,「重複」這件事對藝術家而言,又具有什麼意義呢?

      反觀另一個聲音表演就以較為甜美的色調來呈現與海的對話,女高音與海浪聲的對話,除了一開始重複「真的好舒服喔!」、「到海邊來就是要這樣啊!」等清晰但生澀的句子,破壞了海岸的幻象,喃喃細語、些許席慕蓉的詩句以及四段對海的歌唱,女高音江宜庭和藝術家以平易近人的方式處理這個作品:包含70%以上的面向沒有給觀眾而是給海(的錄像)、被海浪聲蓋過去的語言、和地上瑞芳搬來的粗鹽互動的身體等。《海之歌》在結構上是相當容易理解的作品,唯段落的處理只使用「好想念你們喔」來表現,顯得單薄、缺乏說服力,又或者藝術家們是希望保留獨自在海邊時,意識流一般的思緒的真實樣態?


自視為藝術家的自信

       開幕對談時與談人Fay Yang點出思盈作品的命題——與土地結合,進入社區——當她以社區營造計畫進入藝術行政所時,就透露這個藝術創作者對於土地的關注。她表示這次個展也是一種自我研究,而這一切也是從「畫作發霉」的問題開始。瑞芳的濕氣讓作品不易保存,思盈帶領的孩子們臉上透露失望的樣子,「屑屑老師」於是開始著手關於濕度的創作實驗,從「當蒲公英落地藝術計畫」到「希望樹工作坊」,思盈透過藝術教育開展出與下一代的對話、與自身的對話。「希望樹」走過瑞芳、中國、紐西蘭等地,濕氣的視覺化和手作過程,讓工作坊成為一種趣味的自主行動與觀察,藝術家選擇了紙做的小碟、募集玻璃瓶、與朋友研發可再利用的鹽類化學藥劑,讓過程都成為友善環境的一環,工作坊的引導中,也透過孩子由希望樹思考植物和環境的適應,帶出更多對環境友善的方法,《非季節性/轉變Unseasonal Change》稱得上是藝術家幾年下來關注環境友善和社區互動議題的集大成作品。

       這次駐村誠然是一個體制外藝術交流的體現,藝術家展示了非學院派、非透過主管單位仍然能夠完成的一種交流方式,在展期最後一天與蕭麗虹老師的談天當中,肯定了思盈選擇竹圍工作室做駐村後個人發表的場域,筆者才體認這確實對當代青年藝術家,或嘗試藝術創作的年輕人來說(尤其是我輩),這種「自己買菜炒菜」而非等著主管單位發落的交流方式,儼然是跳脫長官限制而創造的創作環境,而這必須建立在清晰的創作論述能力與以藝術家自居的自信之上。

結語:回顧自身

       筆者透過書寫再次直面我輩對於土地與生活的忽視;嘗試以非學術論述的方式,以一個觀者給予藝術家回饋。有些人說這個個展更像是23歲的自我介紹,而她的確在嘗試是否能夠有更多社會實踐的方式,或用藝術讓大家知道更多不一樣的事,然而同時,在藝術家自述和《南半球駐村日記》當中,思盈又流露23歲的女孩直面日常生活的焦慮與社會責任的徬徨,那是筆者不曾想過的光譜,於是不禁想起展期最後一晚在沙發上,我們聊到創作路上的不穩定和焦慮,思盈說:「不用去想藝術該如何介入一般人的生活,用他們聽得懂的方式表達,『藝術』則是回到自己身上去檢視你從中帶入什麼或獲得什麼。」那似乎是很「自己」的事,在生活和創作之間,檔次高低或產量多寡都不是問題,重要的是在日常的磨損裡面,每個人心中的藝術,仍自有其生長的樣子。



後記   關於行銷與合作

      作為獨立藝術家,思盈身兼數職處理作品和諸多行政,分身乏術的狀況,令人不敢想像政府究竟在補助上,如何考量一個獨立藝術家的創作以及生存環境,更別提補助案之各類別的分配不均,在這樣的狀況下,思盈外包行銷宣傳,將注意力放在同輩人流動的網路平台,認真經營,因此就一個新秀個展和展場地理位置而言,思盈走一條較之同輩青年藝術創作者所忽視的路徑,《離岸旅行》透過自媒體行銷,交出一張亮眼的成績單,不失是一種提醒與鑒戒。

       另外藝術家採行了類似「換工換時」的合作方式,在有限的經費下不虧待來幫忙的朋友,或是彼此溝通一個互助的方式來做工作的交換,因此在展場看見諸多幫忙的朋友,他們都是和藝術家「合作」的夥伴,不是上對下的勞資方,也沒有人情債壓力,是透過相互尊重(時間、勞力付出、專業能力等等)達成的合作狀態,我相信這是藝術界,甚至是表演藝術界,勞資方往良性合作循環的一條門路。真誠地給予金錢回饋,是對彼此真實的尊重,低薪高工時對於真正有熱情的人,實在不應該是「諸葛亮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再以聚會、人情交流等作為心理上的補償,我明白思盈採行的這種方式是接近烏托邦式的作法,但這裡所要提出的是,一個獨立青年藝術家能夠在這件事情上有所堅持,如果我們都希望獲得友善的環境,那麼就該像攜帶環保餐具一樣,「有意識地」保護友善工作環境,並且從自己做起。以此共勉。 

(照片由藝術家個展活動頁提供,攝影/郭芳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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