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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麗的誘惑中尋求共生 —林珮淳《夏娃克隆製造計畫》對科技的批判與反思

Author: [2017特約評論人] 邱誌勇, 2017年06月23日 10時49分

評論的展演: 林珮淳個展《夏娃克隆創造計畫》

在美麗的誘惑中尋求共生

—林珮淳《夏娃克隆製造計畫》對科技的批判與反思[1]

藝術家林珮淳的作品《夏娃克隆創造計畫》系列,是對其自2011年以來以「夏娃」作為創作主體的藝術作品如《夏娃克隆啓示錄》和《夏娃克隆肖像》等的延伸。與之前的作品相呼應,在《夏娃克隆製造計畫》中,林珮淳延續其對於宗教的領悟,以及對女性的思考,利用科技藝術反諷數位科技對於自然法則的衝擊和破壞並創新性地將將多年來如何創造「夏娃克隆」的過程與達文西的手稿結合,這一元素的加入為作品本身增添了更深刻的文化底蘊,亦即:作品既蘊含著「生態女性神學觀」(ecofeminism),也體現著「女性科學主義觀」。

從2006年林珮淳開始以「夏娃」為母題的系列創作開始,便不斷延續著夏娃本身作為背叛神性,讓人類背負著原罪的象徵意義;同時,作為《創世紀》中被神用男性肋骨製造的女性形象,夏娃隱喻著一種女性的誘惑與慾望。黑格爾在《精神現象學》中曾說,慾望激進地構成了意識,這也意味著人類的慾望組成了這個時代人類的集體意識。夏娃作為慾望客體的女體,她展示著一種誘惑力,以及人類作為主體的慾望。而克隆人夏娃,即代表著人類對於當代數位科技的盲目迷戀和想望。之所以將夏娃作為科技本身的形象出現,而非科技載體,林珮淳的思維與女性學家唐納・哈樂葳(Donna Haraway)的論述亦相互呼應著。1990年,哈樂威在其文章《賽伯人宣言:20世紀末的科學、科技和社會主義—女性主義》中曾提出「機械不再是一個有待被賦予生命、受崇拜、被支配的「它」。機械就是我們、我們的過程、我們的身體呈現的一個層面…女性的體現也似乎是被給予的、有機的、必然的;女性的體現似乎意指為人母的技術以及各種象徵性的延伸。」[2]而《夏娃克隆》恰恰警示著科技與機械從「被支配」到「支配」的主題。

與哈樂葳不同的是,林珮淳對於科技、女性,甚至全人類的發展並非完全正面積極。儘管其透過創作認同科技的發展使得族群與性別的對立性轉化為流動性,是對女性地位和身份的認同。但與此同時,她的作品不僅展現科技對於跨越種族的影響(作品表示多種不同語言,且夏娃的身體呈現不同種族的不同色彩),更體現了她對打破自然與非自然界限的擔憂。因此,林珮淳對於人類與宇宙的關係更具一絲「生態神學」性質。羅伊特(Ruether)認為,對於地球上生活的各種物種而言,人類是遲來者,且在萬物中最後被創造。因此,人類不應成為干擾大自然與宰割地球的生物。[3]而林珮淳所展現出的生態女性主義也映射出對於人類唯我獨尊,自私自利濫用科技破壞造物規則行為的鞭笞。

在新作《夏娃克隆創造計畫》中加入達文西的《維特魯威人》(Vitruvian Man),是文藝復興時期探討人與宇宙關係的重要畫作。畫作以達文西通過解剖探索出的比例最標準的男性為藍本,被後世稱為完美比例與自然和諧的人。達文西對於人體標準比例的研究是一次科學與藝術的溝通,而在林珮淳的視角下,解剖活動則成為一種對神創人體的解構與挑戰,也蘊含著深刻的「以人以及男性為中心」的思想。此外,將「人體標準比例」中的男性與「克隆夏娃」所代表的女性相結合,一方面展現了對立之下的共生,更多是一種表現「克隆夏娃」的行為與達文西以解剖創造完美人體過程,都是對神性和自然的挑戰。

《夏娃克隆創造計畫》,採取了包含數位輸出,投影,3D動畫以及數位影音在內的多種藝術形式,將宗教題材視覺化。包括《夏娃克隆創造計畫l》影片、6件《夏娃克隆創造文件ll》系列,以及16件的《夏娃克隆創造文件l》。這些作品分別以不同方式呈現了夏娃仍具有獸性的危險形象,以及其人工生命的演化歷程。

在《夏娃克隆創造計畫l》的影片中,藝術家將達文西「維特魯威人」的手稿與「夏娃克隆」的身體每一處相結合,影片所呈現的結合過程體現了人類慾望逐步吞噬神創文明,數位科技逐漸取代自然的過程。而在《夏娃克隆創造文件l》系列中,著重表現「克隆夏娃」與「維特魯威人」頭部與手部的結合。夏娃頭部的「666」標識在基督教中代表著邪惡,也表意著獸數。在《聖經・啓示錄》中記載「獸的數目為六百六十六」,此標識也重複強化克隆夏娃作為人類慾望客體所包含的獸性與攻擊性。

在西方藝術中,以「上帝之手」為核心的形象通常代表著創造與保護,以及違背意旨後的懲罰。克隆夏娃作為人類違背挑戰上帝神性的產物,手在此刻蘊含著警示與懲戒。同時,頭部與手部的著重展示也蘊含著解剖的意味,展現了人類對於自然人體的慾望及控制。而AR技術的運用,將「克隆夏娃」靜態輸出轉化為動態影像,使得夏娃彷彿與觀賞者進行交流,進一步強化了觀賞客體與主體之間的交互聯繫,也照應了神學方法論中「客體」認識「主體」需要從「主體」中引申出來,且不可分割。而《夏娃克隆創造文件ll》中的6張數位輸出圖則截取了「克隆夏娃」與達文西手稿結合的身體的三部分,用以展現「大偶像」的本質,諷刺人類對於科技盲目的愛戀、依賴與崇拜;同時也呼應《夏娃克隆啓示錄》中以聖經故事《巴比倫淫婦》和《大偶像》為故事藍本的悲慘結局,以暗示性手法彰顯人類濫用科技的後果。

作為一位新媒體藝術家,林珮淳可謂是一位宗教意味濃厚的悲觀主義者,她一方面期許著科技改造世界的同時;也擔憂著科技與人類對於神性和自然的毀滅。因此,其作品展現了她對於這種憂患的惻隱之心。與林珮淳之前的作品相比,《夏娃克隆計畫》一定程度上隱喻了其自身對和諧的渴望,這是其作品在針對之前科技批判性提出的期許與建議。它隱含了赫拉克利特所提出的對於對立的解決之道,即:如果宇宙包含不能兼容的對立事物,則實現和諧的方法並非消滅對立事物中的一個,而是在一中持續不斷的緊張關係中尋找共存與平衡。

亞當從失去肋骨,換得生命的伴侶。兩性的本質是為了結合,而不是限制與管轄。透過《夏娃克隆創造計畫》,林珮淳對科技與人類的結合與制約,男性與女性的結合與制約有了更進一步的思考,這些結合以及相互制約一方面是對於「人類中心」說法的進一步反擊,同時也是對二元論的挑戰,展現出藝術家所期待的和諧之美以及科技與自然,科技與人類,男性與女性之間的平衡。林珮淳用藝術化的手法對科技發展所帶來的問題以及社會對女性的束縛做了更為深入的思考與批評。

神讓夏娃在亞當身體中藴育而生,正如人類創造了以人為延伸的科技以及賽伯格,這種美麗的誘惑,是一種時代的進步,也是一種對自然的挑戰和對人性的滅絕,及其矛盾的共生之道。

 

[1] 作者感謝吳韻璇女士(香港中文大學視覺文化研究 研究所 研究生)協助蒐集資料

[2] Haraway, Donna. "A Cyborg Manifesto: Science, Technology, and Socialist-Feminism in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 Simians, Cyborgs and Women: The Reinvention of Nature. Routledge, 1990. 

[3] 轉引自楊克勤,《夏娃、大地與上帝》(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頁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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