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全路線裡找創新《琵琶行》
Author: 郭朝瑋(一方ASIDE團長), 2017年12月18日 14時05分
評論的展演: 琵琶行
演出:臺灣京崑劇團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3102多功能廳
時隔一年,臺灣京崑劇團再度參與臺灣戲曲中心戲曲創意激盪的競演活動。由資深戲曲創作者/學者劉慧芬擔任戲劇顧問,劇作家楊儒强執筆編劇,重量級演員丁揚士、郭勝芳掛帥主演,臺灣京崑劇團推出的戲曲劇場《琵琶行》陣容堅強。組織這樣的大陣仗,可見臺灣京崑劇團對於此次演出的重視程度有別於以往。比起去年《湯谷龍陽》大膽採用新人和試圖從戲曲傳統裡走出新路子的創作方式,今年劇團的選擇端上自己最拿手的招牌菜參與演出。劇本依著《琵琶行》的詩文,透過白居易(丁揚士飾演)娓娓道出琵琶女妍/顏姝(郭勝芳、金孝萱飾演)的淒涼身世,進而隱喻自己起伏的官場生涯。戲的開頭同時出現三位琵琶女,以琵琶(道具和樂器)作為這三名女子的共通符號,代表一名女子的三個生命階段。原是富家千金的顏姝,遇上戰亂後弟弟被徵招從軍而後戰死沙場,家道中落,只能到青樓賣藝以維生。
本劇導演曾漢壽是資深的戲曲演員,他相當了解戲曲觀眾喜好之所在,在劇中讓演員把看家的本領通通拿出來。正宮青衣郭勝芳扮演的年老琵琶女,將精彩的戲曲身段與優美的唱腔合而為一,寶殿求神佑親弟一段更是把青衣的戲曲身段鑲進京劇表演裡較不常聽見的高撥子唱腔當中。穿在身上的水袖成了郭勝芳身段表演時精彩無比的技法呈現。拋袖、甩袖、抖袖、擲袖、疊袖、揚袖、盪袖、揮袖、拂袖……,兩段白綾子成了在演員的詮釋裡成為顏氏姐弟陰陽相隔、情感相繫、思念相依的具象表演。絲絲入扣的音韻搭配上滾滾欲落的淚珠,明明是令人揪心的老淚縱橫,卻美得令人目不轉睛。郭勝芳把戲曲表演「唯美」的概念,透過角色完美呈現。這絕對是苦練多年才能涵養出來的硬底子功夫,有幸一見,甚是驚嘆!
另外,弟弟顏軒的扮演者,武生林政翰在劇中一樣有兩段精彩絕倫的身段演出。其一是以顏軒魂魄出場的片段,精湛的鬼步與經典的甩髮。其二是在與敵軍交戰時驚險的武打片段,兩次出場皆以高難度的後仰落地(摔殭屍)作結。如此高難度的傳統戲曲身段在當代戲曲表演中已不多見,更別說在年輕演員身上看到如此精準的表演更是可貴!年輕演員努力地在戲曲的舞臺上傳承老戲身段的技藝,在這個講究多面向創作的劇場時代,又為傳統戲曲的精緻表演留下無法被取代的印記。
臺灣京崑劇團是一個行當齊全、演員豐富的專業表演團隊。《琵琶行》中動用的群眾演員,數量和質量都相當可觀。不過,導演在場面調度和演員運用上,稍嫌草率。琵琶女逃難時出場的百姓,登臺時間不超過一分鐘,又僅一次上場機會,真人扮演的重要性也不似安史之亂打鬥場景帶出的視覺震撼。如果是一般民間劇團的創作,應該不易見到這般奢侈的,運用演員的方法。話說回來,有效率又兼顧戲劇效果的創作方式,似乎是小型創作團隊才要面對的問題。
回到創作本體,《琵琶行》是一個劇本結構相對複雜的作品。劇作家楊儒强窄題寬作,從白居易原詩中「弟走從軍阿姨死」一句衍伸,填上琵琶女和弟弟生離死別情節,讓同為天涯淪落人的白居易和劇場觀眾一起回顧自身離別經驗的反射,淚濕衣衫。記憶回述的設定精彩但不易舞臺呈現。年輕和年老的琵琶女面對精魂被具象化的琵琶樂師(李亦舒飾演)時,我們會發現導演被這個設定困住了。三位女子的連結只有手上拿著的琵琶,若不看字幕只關注表演,觀眾幾乎找不到她們三人其實是同一個人的共通點。加上年輕的琵琶女(金孝萱飾演) 因為沒有臺詞,在劇中更顯得沒有存在感,甚至將這個角色抽掉都不見得能讓觀眾看出端倪。擔任琵琶女符號形象化的樂師,因為缺乏戲曲功夫的底子,在各種姿態動作的呈現上都明顯與另兩位大不相同。而編導均無法為其藏拙,讓破綻赤裸裸地袒露在觀眾面前。寫下名篇詩作的白居易,在戲中應是首尾貫穿的靈魂角色,可走位和上下場的頻繁卻使其失去主述和紀錄者的份量。
一個新的作品,好比一次新的挑戰。臺灣京崑劇團的戲曲劇場《琵琶行》把創作的「新」壓在劇本結構裡面。除此之外,從導演到表演,從舞臺到燈光,從造型到音樂,一切古典。相較於民間歌仔戲團隊的劇場設計創作,臺灣京崑劇團的《琵琶行》好像放棄了?以燈光為例,面光大片大片地開,顏色和氛圍就兩三種不斷切換。戲的開頭,白居易走下平臺時演員的臉上身上都不打燈,演員就在黑暗中唱完好幾句唱詞。這是很明顯的演出失誤,而《琵琶行》中這類的狀況卻接二連三。和去年的《湯谷龍陽》一樣,《琵琶行》被臺灣京崑劇團定義為當代戲曲劇場。既站在當代,又走進劇場,戲曲表演不應只有古典路線被保留。若不能正視劇場技術和設計創作的重要性,臺灣京崑劇團的《琵琶行》應將「當代」和「劇場」撤下,回歸新編戲曲的行列之中似乎更為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