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不到聽不到,可是逃不掉忘不了。
Author: 王怡心, 2018年10月27日 01時22分
評論的展演: 《蔡煒廷個展 孟婆》
「可是有一些人欲續前緣不捨遺忘,不願喝下孟婆湯,於是孟婆便給予他們三種記號:臉上的酒窩,胸前及脖子後方的痣。並須在忘川河中等候千年,方可再帶著記號與前世的戀人、朋友、親人相遇續緣。」[1]
蔡煒廷以中國信仰中掌管記憶的孟婆、忘川河、彼岸花等為文本,經營出「等待」的感知。「等待」如同一條線性時間軸,以某個目的為終點,在單向的前進過程中揉雜人、事、物、時空與場域的相互變動。可以從作品中感受到「等待」的時間性不同於朱銘雕刻作品〈排隊〉所等的數分鐘或是數小時,而是在忘川河中等待漫長的千年。甘願煎熬等待千年的背後必定有強烈的情感以及執著,作品中遍佈「彼岸花」的意象,相傳彼岸花生長在忘川河畔,因為花葉兩不相見、華麗絢爛卻孤寂的悲苦形象,總在文學作品中和苦到令人不忍卒賭的角色連結。由於彼岸花如血一般鮮紅,忘川河畔整片開花時又有「火照之路」的別稱,作品中描繪彼岸花所使用深淺不一的紅容易讓人聯想至血液(特別是女性生理期間總與色澤不一的血相伴)、肉身或其它較為強烈的感官性。
《蔡煒廷個展 孟婆》作品圖/王怡心拍攝。
《蔡煒廷個展 孟婆》作品局部圖/王怡心拍攝。
在眾多作品中並未具體敘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乃至於甘願等待千年,然而確實能感受到圖像與眾多記憶的關聯性。在Griselda Pollock<精神分析與考古隱喻中的圖像>[2]一文中提到很多學者都認真思考過佛洛伊德琳瑯滿目的收藏品或圖像在他思想中的意義,圖像是一個在心裡運作,作為情感、幻想、移置意義的載體,可以存在於一樣東西、一件事、一幅圖片或是文學作品之中,從來不是純視覺、甚至不是存知覺的。[3]
對於佛洛伊德來說,記憶從來不是普魯斯特所描述的那種伴隨著情感,可以被復原的知覺世界。它是一種以精神活動的方式而非聯覺方式運作的回憶痕跡,其實質只能通過精神再現——被加密的替代(displacement)作用和轉譯(translation)作用來標記。……這種情感活動將主體和人類文化永久地連結在不完整的過去和從未被完整體驗的現在之間。[4]
比起一般油畫慣用顏料的堆疊去捕捉、封存具體之物,藝術家用大量的調和油稀釋了顏料,讓觀眾得以看到筆刷痕跡甚至是畫布的紋理,隨著筆觸的流動性,將具體之物解構,有些部分甚至看似像壁紙抽象花紋,呈現一個在時間中,記憶不斷相融、轉化的過程。如同Griselda Pollock以遺跡作為隱喻,一個人的主體意識是自身過去全部歷史的總和,每過一段時間便會在同一個位置上多一層,並融入一些與過去遺跡不同功能和意義,其實並未有東西被遺忘,只是隨著時間不斷改變。
《蔡煒廷個展 孟婆》作品圖/王怡心拍攝。
《蔡煒廷個展 孟婆》作品圖/王怡心拍攝。
喜歡部分作品中人物身體與植物相融的處理,除了能感受到等待的時間長久以至於都長出植物外,也帶有因果關係,由於埋下了種子,才能在漫長時間中長出些什麼。有趣的是,改編自手塚治虫的<怪醫黑傑克-綠色的回憶>動畫中小男孩勞倫斯身上長出山毛櫸的莖葉,也是因為勞倫斯曾與千年老樹相遇,在樹洞中躲過一場風雪,且許諾要唱歌給老樹聽,因此身上的怪症才牽引他回到老樹身邊實踐諾言。作品中的這些植物以人物肉身作為養分有機生長,在漫長時間中轉化、改變,然後成為展場其中一個展間趨於平緩的風格。從其它幅絢爛的鮮紅色、張牙舞爪的彼岸花辦、強烈的感官性過渡到水平構圖、需要靜下心著墨的精細筆觸、和諧一致的色調。這樣從強烈到淡然平靜的過程,對我來說如同「透工」(working through), 面對記憶中的創傷、修復然後放下的痊癒過程。也許經過漫長的千年,原來的執著都被時間消化,到那時便會自願喝下孟婆湯。
「我們只有準備好面對各種處於被抑制結構下的知識所對我們的多重決定作用,才能夠繼續前進。」[5]
「過了這一秒這一個笑,喝下這碗解藥,忘了所有的好,所有的寂寥。」[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