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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噤默魚》─別讓體制下的呼吸都成為窒息

Author: 莎繽娜, 2018年12月20日 12時52分

評論的展演: 《噤默魚》六號實驗室當代舞蹈藝術學院秋季限定製作

「跳舞為什麼要分級?為什麼不可以單純的喜歡跳舞?為什麼跳舞要把我和我朋友分開?」

舞者在第一段舞蹈後,於昏暗噤默的空間吐出了這席話。劇場當時的空氣是安靜凝結的,觀眾的每口呼吸都不敢吸足吐盡,就怕過於自然的生理機能會打壞當下那有點壓抑、拘謹的現場。

整出表演以舞蹈、獨白、動態影音、燈光、實物影子等藝術形式堆砌而成,彼此穿插。使一段陳述式的故事由多種方式交叉呈現,巧妙彰顯各類藝術表達故事的特點與優勢,也使整場表演更加多元豐富。


三個議題─舞蹈教育體制,社會體制,自殺議題:

故事主要陳述舞者翁蕊的個人故事,一切從國中舞蹈班的她開始說起。

國中的她,因為能力好而被迫與同儕分開,分配到與學姊們一同上課,在爭奪性強又高壓的舞蹈環境下,時常默默承受孤單,為避免大家的閒言閒語,養成了過度看重外人眼光,表面乖巧實際上內心壓抑的習慣。直到有一次,與朋友翹家時差點跳樓的矛盾剎那,才開始意識到自己的「不夠誠實」。

「我朋友說,她要選一個最高的樓跳樓自殺。我理智上勸她不要,實際上心裡也很想要這麼做。她能勇敢地這麼說,說出我內心的話,做出我內心想做的事,但我卻退縮了。我考慮到,不知道我的父母或同學們會怎麼想?於是,我拉住了她」。

當時的她,被一股社會的理性道德思維給約束住,不敢妄為。表面上理智地去阻止朋友的悲劇發生,但心裡卻期待這一份悲劇可以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所做的每個行為舉止,都像是在心裡給自己打嘴巴。回學校後,在師長與同學的逼問下,心中的矛盾掙扎變本加厲。

 

我假裝置身事外,說我只是單純去勸她的,都不敢告訴其他人,其實我也很想死。從那天起,我就這麼噤默、安靜,欺騙我自己和大家,好像我都沒什麼事情,但其實心裡很壓抑。

為了避免父母的擔心,同學師長們的過問,她只好假裝一派輕鬆的含糊帶過,完全不敢告訴身邊的人,那天晚上她與朋友的生死瞬間。

故事的最後,因為噤默,朋友的父母以為是她帶壞了朋友,於是替自己的孩子轉學,不許她們往來;因為噤默,所以朋友為她的不誠實感到失望,離她而去;因為噤默,她對自己的不敢說話感到既討厭又無力。一直帶著這份不敢說話的心,漸漸失語,活成一個別人喜歡但自己卻討厭無比的虛假樣子。


情緒是人的本性,生而為人,引以為傲,自然接納:

也許這個社會都太習慣假裝一切安好沒事。情緒、自殺、不理性......等詞彙,都被貼上負面、懦弱、不成熟的標籤。但情緒是人的本性,人若沒有這些情緒,我們何能稱之為人?為什麼這個社會期待大家都像一台運轉良好的機器,而無法接受用正確的心態,花時間和精神去處理「人」的本性問題呢?


道德體現與社會關懷:

舞者自撰的演出引言,是從自我個人的角度看世界:

「曾經我跟孩童一樣,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地生活著。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卻像是被軟禁在四方狹小的魚缸裡,即使不斷的吶喊、尖叫、衝撞,水波之外依舊無聲無息,誰也聽不見」。

「我是噤默魚,一種外表看似色彩斑斕,卻在面對現實,生活,自己選擇了沉默。」

而筆者認為這場表演最奇妙的是,演出內容讓觀眾有機會在這40分鐘,思索舞者的獨白如何呼應與共鳴觀者自我本身的經歷狀態外,同時自發性不自覺地體驗人性的惻隱之心。觀眾不能單單地感受自己的苦,因為觀眾需要從舞者故事經歷中找到與自己相符的痛點,才能產生共鳴,才能被感動,才能看得懂,所以觀眾需要先安靜下來,感受和理解舞者的痛處。

於是觀者心中帶的不再只是「自己在內心不斷的吶喊、尖叫、衝撞,水波之外依舊無聲無息,誰也聽不見。」的困惑,而是先感知到:

透明玻璃瓶裡的金魚,雖然因為水與空氣的介質不同,而對外隔絕了自我聲音,卻仍然對光影和地板傳遞的音波震動非常敏銳。

這似乎反應了人即便在世界過得壓抑、噤默、不敢出聲,但對外部所感受的刺激卻可能因為玻璃瓶的弧度折射和質地,而接受到更放大的衝擊。

人們可以因此體認到,因為自己也曾在玻璃瓶中,所以能明白身處在水與玻璃瓶中的金魚是如何思考與感受。由此,舞作意象挑起了觀者對自我人生狀態的感知,隨著舞作的起承轉合,體驗一場療愈性質的演出;隨著舞者狀態的更新,也激勵觀眾多一點勇氣去面對與逃脫個人目前的困境;同時也鼓勵曾在玻璃瓶中的每隻金魚,體諒和陪同與自己類似情況的夥伴,一起慢慢走出壓抑的情緒困境之中。


噤默後,說話的聲音更溫柔堅定:

表演後的座談會,是整出舞作畫龍點睛之處。不但更完整的介紹了整個製作的來龍去脈,表演者的心靈故事,也讓表演者、藝術總監、觀眾三方能有更深入的交流機會,大家都敞開心房分享著自己的故事、感受與觀點。

這不是一場只秀舞技的表演,當中包含的體制問題、社會關懷、和道德隱喻,讓舞蹈、藝術與現場每個人的生命故事交織在一起。因為彼此生命故事的互相感溫,使這出舞作不是一場只屬於舞者個人的舒壓告白,亦不是一顆你丟我撿的療愈特效藥,而是伴我們生命轉變的一粒種子。

當晚,雲門舞集舞蹈教室的總經理鄧廷琤先生,為整出舞劇與座談會下了一段美麗感人的註腳:

「我跟林懷民的共同理念是,今天用雲門改變多少人,幾年後,我們就用雲門改變多少個家庭。今晚在座的各位,聽到這麼多人曾想輕生的原因,我們就知道有多少人因為社會的眼光和框架而受傷害。人是學習性的動物,而父母是最不計較付出愛的人,起許各位未來做為人父母時也能多疼愛、關心自己的孩子,用體諒的心去關愛身邊的每一位年輕人」。

哲學家尼采曾說:「憂鬱症,不是因為只顧慮自己的自私,而是因為過度在乎別人的感受。」太不在意自己怎麼想的人才會生病。然而,有時生病的人才是清醒,無傷大雅過日子的人才是愚鈍。當人在生病時,才能看清人際互動對個人心靈所帶來的影響與傷害。若遵守最基本的道德銀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每個脆弱敏感的病患都有可能成為改善世界的勇者,溫柔又正義地對待身邊的人。讓傷疤成為祝福,如同《噤默魚》療癒舞者自己,也療癒觀眾心靈。


│撰文 - 莎繽娜 │發佈-2018.12.8

│監製-六號實驗室當代舞蹈藝術學院 │製作人-Ryou/翁蕊

│編舞家-翁蕊 │舞者 — 翁蕊

特別感謝:│攝影 - 黃星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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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處:Sabrinarticle莎文主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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