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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感溫度計:刻度如何劃定?《體感溫差Sensation Gap》線上策展

Author: 陳岳詮, 2018年12月21日 21時13分

評論的展演: 《體感溫差Sensation Gap》

當社會結構越發向虛擬世界靠攏運⾏時,我們何以抽離身體,抹去虛實間的界限,卻仍保持靈魂的溫度?《體感溫差》 (sensation gap) 作為線上策展,以抽離身體的展覽形式去探問:抽離身體的展覽如何可能?這表示,我們在觀賞展覽的同時,也如同參展作品一般地,參與進了《體感溫差》的實驗中。就像是楊傑懷的《如何向一支⼿機解釋愛情》,在科技逐漸獲得主體性之後,愛是什麼?崇尚靈魂的柏拉圖式愛情,在這個科技的渲染之下,靈魂的溫度是否仍在?回到展覽,隔著螢幕的距離,我們是否可以保持展覽靈魂的溫度?

•活在編碼世界的我們

想要回應《體感溫差》的探問,我們就必須先明⽩,什麼是「社會結構向虛擬世界靠攏」的世界?我們可以把它視為由編碼 (code) 所構成的世界,就像是《駭客任務》(The Matrix) 的母體、《心靈判官》(PSYCHO-PASS) 的西比拉系統(Sibyl System)。

在流行趨勢不斷更迭的消費主義底下,人人展現著自己的獨特,透過服飾、飲食等外在呈現,我們將自己包裝成「某一類」的人。這就好像程式語言,工程師可以自由地選取代碼來撰寫一套系統;我們同樣呼叫特定的服飾、飲食來呈現自己是「某一類」的人。然而,傳播科技帶來資訊的快速流通,我們可以發覺自己似乎越來越難透過呼叫代碼來呈現自己是「某一類」的人了,或者說,我們越來越無法想像「另⼀類」的⼈了。像是在網路上無數的美⾷部落格,它們引領著我們品嚐美食,但同時不同的部落格之間所介紹的美食卻又是大同小異的,透過美食這個代碼來區別我們和你們似乎越來越無效,美⾷就是網路搜尋的結果。資訊的交換,漸漸使得⼈們撰寫出的代碼日趨一致,編碼的世界也就隨之建構起來。

在這編碼的世界裡,我們眼見為憑,媒體所傳遞的資訊 (information) 具有真實的一切性質,以致於資訊反而掩蓋了事件的真實。媒體所傳遞的資訊的確傳遞了真實的事件,但事件的真實卻也在媒體的論述與駁斥中消逝,就像是最近的台鐵普悠瑪翻車事件,出問題的究竟是什麼?事件的真相反倒成為了一個謎,同時在這些真相被揭發之前,我們也早已在新聞所給予的超量資訊的餵養之下失去了對社會參與的動立,有多少人如今仍關心著台鐵的事故?在這個由資訊所統治的社會下,社會成了「個人主義」的培養皿。而在演算法的入侵之下,這樣子的狀況加劇了,在社群媒體的「同溫層」裡,同質性的⾔論轉載相較於報章雜誌的時代還要劇烈。在此,科技似乎將我們牢牢地壓制在地,只能任由⼤眾越發冷漠下去,靈魂的溫度消失了。在《體感溫差》中,鄭先喻的《Mission Failed》便透過一個存在於虛擬世界的遊戲,來逆向挑戰著因為新聞媒體、因為虛擬世界而沈默的大眾。當熱血嚴肅的社會運動再現於虛擬世界,是喚回大眾對於社會議題的關注,抑或是專注於遊戲中的表面快樂呢?

對我而言,鄭先喻的《Mission Failed》透過政治⼈物對太陽花學運誤解的直接諷喻,可能招致的,是⼀種在虛擬的烏托邦世界中無法返回真實世界的情況:觀者落入槍殺香蕉的快感中,但社會也在這快感中被遮蔽起來,原本作品所訴求的,反而因為作品的呈現而消失。就像是對尚.布希亞 (Jean Baudrillard) 而⾔,藝術作為現實的挑戰,並⾮單純以形式上的戲謔來嘲笑現實,而是先⾏承認現實的形式,再將現實給括弧起來,使脫離於體系的想像得以作為挑戰現實的基礎1。 簡而⾔之,布希亞對於藝術的期待不是􏍗 把習近平改造成小熊維尼以諷刺體系的宰制。反之,是在藝術承認現實的前提下,由藝術所帶來的想像引發對於現實的思考與挑戰,並且將藝術的提問形式本身給問題化,以防落入同溫層的邏輯之中。

我想,布希亞的思想可以作為《體感溫差》的回應之一,他給予我們的,是存活於失去溫度的世界的策略。秉持著布希亞所提醒的閱讀⽅式:將藝術的提問本身括弧起來,以防落⼊與現實無涉的幻想之中,進而再次加強了現實 / 虛擬的二元對立。由此觀《體感溫差》的問題意識,也許正是現實 / 虛擬、科技物 / 人的兩個對立使得我們僅能從溫度消失的前提出發,探問溫度如何維持。

•把握科技的詮釋權

那究竟我們有必要去區分科技物 / 人嗎?細數我們身上有多少科技物吧!像是眼鏡、義肢、牙齒矯正器乃至於人工心臟,日常生活必須仰賴這些科技物的我們,仍然是人類嗎?同樣地,當斑馬魚被植入水母的螢光基因,成為水族箱裡的螢光魚,它們又應該如何歸類呢?這些混種物(hybrid) 打亂了體系的既有秩序,他們是唐娜.哈洛威 (Donna J. Haraway) 筆下的賽伯格(Cyborgs)2,也就是我們。此時,科技不再是與人互為主、客體之間的存在,科技則被視為人的延伸。

哈洛威指出生物學、傳播科學與微電⼦學,將有機體 (organism) 翻譯成基因編碼、將人類心智翻譯為決策程序。身體、心靈透過科技被書寫成各種數值符號、專有名詞,身體變成 X 光圖、心靈變成前額葉、頂葉、顳葉 ... 人類變成了如電腦般的資訊處理裝置,透過處理這些數值符號,我們運作。在此,科技重新生產了人 / 科技、身體 / 心靈之間的界線,但同時界線也就不再像是如過往所想像的理所當然了,人與科技之間似乎再也不能簡單劃分。

由此回到《體感溫差》的提問中,當我們消解了各種二元對立的概念,當我們明白這些概念其實是由各種實作 (practice) 所劃定的結果,那麼我們就不會對於虛擬 / 現實之間的靠攏傾向以悲觀視之。而科技物 / 人之間的界線模糊也使得我們所關⼼的問題從「如何脫離手機過度使用」變成「如何與手機共處」。最後,雖然身體仍然無法像⼼靈⼀樣透過螢幕跨越空間,但哈洛威提醒著我們,不能忽略當代的各種權力其實正在上演著爭奪事物詮釋權的戲碼,透過詮釋,權力得以劃定概念的界線,就像是透過選舉將同性戀劃在力權之外一樣,詮釋構成了身體與認同的重要基礎。當我們認知到此,要維持靈魂的溫度,或許並不是從身體上找尋,而是透過身體的實際⾏動中取得,從行動中我們去守護、爭奪身體與認同的話語權,同時,溫度便於行動中悄悄復歸。

由此看來,溫度也許是源自於我們人類的行動、我們的能動性。我們的實作、行動建構著溫度。想想大考前我們還是會為了將來而自我控制著科技的使用頻率,就像心理學家沃爾特•米歇爾 (Walter Mischel) 的棉花糖試驗的發現:那些成功抵抗即刻棉花糖慾望的小孩們會發展各種策略來躲避誘惑。同樣地,在面對科技宰制所帶來的即刻享樂 — 如 FB, Line 帶來的「即刻聯繫」— 發展策略來延遲享樂 (delayed gratification) 仍然是可能的。

不過棉花糖試驗的必喻仍然假定了科技對我們而⾔是可以無條件全盤接受的,不需要去思考 FB 、Line 的功能與用途,而只要設定一些策略來防止慾望得逞便可以。但其實也只有在我們不假思索地去使用科技,不思考科技的功能與用途時,才會遭逢被科技、被社群軟體宰制的情形,就好像人順著軌道滑⼊科技的懷抱中。但這個軌道之所以會存在,其實也是我們以軌道去認識它,才會滑落進去。我想,吳宜曄的《Dollar - Post》便是去重掌科技的詮釋權的一個表現。透過消除電子郵件所具有的即時性,讓電子郵件像是一般信件或更緩慢的⽅式被傳遞,作品沒收了科技的快。同時,對於舊有的信件流通⽅式的模擬,使得觀者得以自行去詮釋這封郵件的功能與用途,進而選取相對應的郵票類型,此打破了觀者對於電子郵件的不假思索,重新反思電子郵件在生活上所扮演的腳色。

《體感溫差》作為線上策展,便是對於「線上策展」此一詞彙的詮釋權爭奪。當「線上策展」淪為只是將實體展品文本化、木乃伊化為虛擬世界的一員時,《體感溫差》又是否能把握展覽靈魂的溫度,將「線上策展」轉譯為「體感溫差式的線上策展」呢?

這就有賴於各位參觀者的詮釋了。

《體感溫差Sensation Gap》,點擊連結即刻進入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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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更多討論可見龔雋幃 (2014).《「台灣之光」:一種布希亞式的示現》,政治⼤學社會學研究所學位論⽂,台北市.
2 Haraway, D. (2010[2004]:CH8).《猿猴• 賽伯格和女人: 重新發明自然》, 張君玫譯, 台北: 群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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