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永遠不是一個人,「怎麼會這麼難」的 《婚姻殘景》
Author: [特約評論人] 陳元棠, 2019年01月15日 13時24分
評論的展演: 両両製造聚團2018藝術家共製計畫-陳懷駿X賴家萱《婚姻殘景》
圖版提供|両両製造聚團 攝影|CHEN YI SHU
演出:陳懷駿、賴家萱
地點:高雄駁二特區 正港小劇場
時間:2019/1/13 14:30
難得可見專注於兩人生活的討論並從此出發向世界提問的小劇場作品,說是從真實出發,但看完戲之後,何處為真?何處為假?已不再重要,原本有如窺視他人婚姻的快感,在多次演出打斷,以及劇情急轉至兩人無法溝通的非寫實片段時已全部消失,「扮演」的界線純熟在兩人身上轉換挪移,也使得本齣游走在這虛實「之間」的作品,留下淳厚的餘韻。
不只是場景,關於「殘」,本劇直面婚姻,在婚姻平權議題紛紛嚷嚷的2018年,這對劇場夫妻開始著手本劇編創,如果說柏格曼《婚姻場景》是個開端,要問的是一個基本的問題:婚姻是什麼?接著,我們憧憬的是什麼?但現實是什麼?別人說了這麼多,我們呢?「四周年結婚快樂!」劇末,兩人與戲初的蜜月場景一樣,坐在桌子兩端,與前段不同的是,這次的紅酒是真實倒出的,兩人斟上紅酒,為戲外兩人的結婚週年舉杯後,結束這場想像與真實交織的婚姻場景,雖說「殘」,仍演繹出另一番獨特的,圓滿的可能。
一開始,屋頂支架之下的塑膠膜讓「家」形成朦朧脆弱的景緻,顯示這對夫妻婚前分隔兩地的美感, 因而顯得純粹的,愛的語言 ; 接著,先生繞行自語,對於旁人隨口關切「怎麼還沒有小孩」,那無事人卻能任意堆疊,甚且連結孤老以終的死亡詛咒,以此拉下了所有的塑膠膜,揭開婚姻的序幕 ; 希臘蜜月片段時,即昭然若揭的經濟壓力,再於「誰愛誰比較多」段落中,彼此試探雙方的信任底線,「怎麼會這麼難」這句台詞,終於清楚了婚姻終究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從來無法真正結合成一個人。而在口音與談話內容似乎離演員本身最遠的,直銷夫婦扮演片段,面對一心以「正能量」與「老師說」粉飾生活的太太,期待抒發壓力的先生只能怒吼說出「對不起」,企圖突破太太無可溝通的武裝。
圖版提供|両両製造聚團 攝影|CHEN YI SHU
諸般段落間,演出轉折俐落準確,種種觀眾窺看(雖然塑膠膜已經被撕下)的,封閉式的夫妻扮演情節之中,物件、舞台設計與演出同樣精采,呼應殘缺的「家屋」框架,讓家屋「形象化」並強調了質感,道具擺設細緻呼應「柴米油鹽醬醋茶」般瑣碎日常,觀眾在燈光暗示下得以自由移動,在每個段落間選擇觀看的位子,可近可遠,是屬於觀眾的,對於婚姻的距離調整之行動,在三面圍坐觀看之中,兩位演員時而扮演自己,時而扮演他人,在他者與自我之間穿梭,如柏格曼 《婚姻場景》之中,劇本段落之「間奏」的處理,兩位演員不只迅速出戲,並向觀眾拋出問題,與觀眾問答,如在上個段落看到什麼,想到什麼,接著宣布下一個段落,事實上,戲裡戲外真假交錯,我們已經無法確定台上演員扮演的是自己,或是他者,婚姻逐漸自私密性走向開放性,從台詞「他們說我們應該有個孩子」那自他者看向自己的婚姻內部的視線,到自我內視婚姻內部,先生為太太穿上白色長禮服,戴上塑膠膜的頭紗,殘缺的新娘,與帶著面具的新郎,像是婚禮的反面,甚至地上爬行與不成句子、手語交錯而過的「對話」,更像是朝著空氣自語,因此在語言背後,存在著的真實浮現,那看不見也無從理解的「存在」,是讓婚姻殘而不廢的秘密,懸在空中的疑問,在平凡至幾乎要窒息的兩人世界裡,走不開、出不去,愛是絆住腳步的原因,但什麼是愛?從婚前、蜜月、婚後到未來兩人已然失語的想像,就算其中一人或許已經不認識對方,溝通了近乎一輩子仍然失效,愛仍然使他們擁抱 ; 或許在唱「愛的真諦」這首歌時有一人覺得無趣,或者最終記憶失落,但在這些種種的「之間」,相伴相惜,自成婚姻的形狀,構成不容置喙的堅定外牆。
本齣作品深刻挖掘婚姻外部與內在,除了大量語言,更以吉他、三味弦的演奏,以舞蹈凸顯語言之外的,愛的空間,而其內涵的開放性,也有著隨這兩位身兼編導演的劇場夫妻,與其生命繼續發展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