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裂口:〈97KG 飛毯——徐瑞謙個展〉
Author: 蔡秉儒, 2019年05月24日 04時26分
評論的展演: 97KG 飛毯——徐瑞謙個展
一位展場中的觀眾帶著疑惑的神情詢問著櫃台人員:現在展場是不是正在整修施工?而福利社的工作人員則連忙回答:現在是徐瑞謙的個展「97 KG飛毯」,那些是他的雕塑作品。
其實不難理解一般觀眾為什麼一進展場後會有這樣的感受,放置地板的角鋼條與彈簧、倚靠在牆上的鐵柱、掛於牆上的鐵件,搭配均光的照明,如果不是白盒子空間的提醒,確實容易產生這般不安的誤解,卻也說明了空間與作品在此次展覽中不可忽視的關聯,
諸如藝術家在展場中的整體佈局,鋪延了一種刻意暗示的情境,作品《三角支架撐於鉛筆線》與《三角支架拉於粉紅》間拉出的棉線與鉛筆線痕,兩者相互對照虛實,一旁並留下筆跡註記,而其他作品亦多有此樣記號,像是「kg」、「Black」等具有描述材料物理性質的詞彙。藝術家在導覽時稱其為「線索」之一,而透過該線索讓觀者在觀看時得以意識到某種對物件的指涉。
展間的另一條「線索」,則是作品間(或本身)作用力的拉扯。當然這並不一定是來自外力進而影響物品形態的結構,同時也可能是作品本身的形貌產生的視覺張力效果。纏繞於橫梁上的作品《彈簧素描(福利社縫隙)》貫穿因建築過程而留下的孔洞,而《掀於》或《漥與洞》等系列作品則運用了媒材自身的重量使彼此在佈位時達成平衡。對照筆跡的線索,力的展現則是試圖讓觀眾思考物與物之間的關聯,而這樣的展現「製造了某種傷口,或是開啟了另外一層介面讓作品有不同的可能觀看方式」[1]。藝術家說明了試圖將詮釋權交還觀眾,而透過這些線索閱讀作品的狀態,則成為整個展場中極具詩意的佈局。
因此,正是這樣的佈局,力的作用——物件彼此的平衡在其間共構了一種情景,並在作品延伸的張力中串成整體的不安,觀眾在其中通過經驗、閱讀作品的當下亦成為了情景的一部分。意即雕塑與週遭提供了身體介入的空間,我們參與其中,並接受情景所帶來喻示般的寫意感受,同時也反饋想像的諸種樣貌。
而在首段提及疑惑的觀眾問句中,亦暗示了金屬——尤以黑鐵這項材質背後所代表的工業意義,以及作為製造之用的高度材料精神,我們很難不將其連想在一起,然而藝術家卻避開了這項所指,試圖導向對於「物性」(objecthood)的彰顯,即透過情景的建立以及線索的隱喻,進而達成「在場」(Presence)[2]的意義,將整體作品的意義返還作為「物」的作品。然而,我想這也是為什麼這些在力的拮抗中似是被「掀開」一層膜相的雕塑,在詩性之外所欲展現的企圖。
諸如《四三角-250cm》、《掀於》與《漥與洞》等,其中皆有藝術家以手工方式[3],將材料緩慢地切開一層半掀的材質皮層,並透過鍛打、打磨、上蠟等加工方式處理媒材表面,在細膩且大量的勞動加工中浮現「身體與媒介之間相互交滲的不確定狀態」[4],誠如部分日本物派藝術家對於材質淬煉的極致追求,在與材質獨處的高溫環境中直接面對本質,以追求那趨於永恆的精神性展現。這項作為懸置了「在場」所為展現的當下性,時間消解於無處,卻也因創作者與眾人的參與而顯現此在此刻。
而在物之外,藝術家綿密的勞動掀開了藝術與材料之間曖昧不明的狀態,勾勒了它們的並依同存,隱見於材質表面的力道裂口。這樣的參與成為了過渡於身體與物性之間的意涵,如果物的展示是為了貼合來自外在調控的日常幻象,那麼,勞動的裂口便是在這一片情境之中提供了我們在線索之上、想像得以橫越的地方,我想,那正是藝術家的真誠所在。
[1] 該說法出自徐瑞謙導覽時對作品的闡述。
[2] Michael Fried, Art and Objecthood: Essays and Reviews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8 ), 152.
[3] 徐瑞謙的作品一直以來皆透過大量的勞動加工製作,運用多種手工機具如砂輪機等,因有一定程度的安全考量,因此製作過程需全神貫注於加工之處。
[4] 見簡子傑專文,〈關於如何從一成為多:寫於徐永旭2015年個展「Helios旭HiOK」前〉(http://yunghsu.net/essays/),其中對於勞動過程與藝術作品的關係闡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