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彼方相聚 — 厭世二重奏《馬林路十九號》X《粉紅星球》

文／謝淳清
圖／盜火劇團 提供

厭世二重奏《馬林路十九號》X《粉紅星球》是一齣感性、奇特的改編作，也是為複合式展演場域〈 濕地｜venue 〉的量身訂做。編劇傅凱羚的舊作《太平洋瘋人院Ⅱ：航海日誌》(2006)，在盜火劇團 ( 編劇劉天涯、導演陳昶旭 )的全新版本裡，透過衍生的奇幻情節，以及雙場地的區隔與重複演出( 兩場地各自展開劇情，觀眾分為兩組，以輪替方式觀賞 )，讓人物與情節相映交錯，形式與象徵開展出旅程的輪廓、變奏成穿越的結構。經由名為順序的設計，釋放解讀與感受的自由。

以顏色作為隨機分類的入場憑據，首先領我們走向不同的觀賞/參與路徑、進入相同故事的兩個不同時空。

以藍色做為記號的場地，化名「馬林路十九號」，搬演著角色們預備自我了斷的內容。 或許因他們的尋死過程太像鬧劇，令行動的沈重，顯得荒謬。開場不久後的對白，立即點明目的。兩名男子，猴子與提寶，來到陌生人家裡，趁屋主不在時自殺，且堅持死前將環境打掃乾淨。起居室般的陳設裡，尋死的氛圍毫無導向怨憤或悲戚。話題也幾乎都很實際，圍繞著物件的清理、屋主的反應、召妓引發的問題和後續的處理、上吊用的繩索等道具。鬥嘴、吵鬧、和解、再爭議。似乎並不熟悉的二位，只因約好在生命的終點一起，遂展開一段磨合期，分享遺書，也打算共享妓女的身體。宛若藉由這一連串忙碌的遭遇，免去碰觸尋死的原因。莫非是彼此早已知情，所以是基於一種默契。還是人生根本不值一提，自殺早已具正當性，可以從長計議也能臨時起意，值得籌劃，並成為即時享樂的前提。然而粉紅女子的闖入與失憶，帶來變局。因提寶說：「我們的自殺計畫，完美得像是一趟旅行。」這道突如其來的粉紅風景，讓原本意料中的結局，轉而成就一趟意外之旅。

粉紅色的房間，粉紅得徹底，散佈著通往美好世界「粉紅星球」的消息。絕對彩度與迷幻密教的環境營造，使在場的感受，籠罩在一片虛實朦朧的情調。粉紅女子莎莎， 展開個人秀與現場互動。過程中，她的一度離場與重返，將這沈浸式的劇情，截成節奏、氛圍與時序各異的情境。開場，就像舉行入會佈道，莎莎以歡樂高調，邀所有人高呼粉紅星球的美好，並允諾不久後的一同前往。個人想要遺忘的事，被要求寫下，成為展品，不再被提起。這等待啟程的宴席裡，有吃有喝，無論投入與否，沒有人有異議，直到一通喚走莎莎的神祕電話響起，藉口出發延期。後半場，莎莎重返，神情疲憊，態度生疏，唯粉紅依舊，同色系的亮麗髮絲與小禮服，變成褪色金髮與素粉洋裝，娓娓道出患失憶的經過、馬林路十九號的邂逅、粉紅星球的傳說等。這上下半場的時間、因果，形成倒裝。倘若莎莎一開始的歡呼和交流，是現在當下的行動；她再度進場後的獨白，就像是個倒敘與回首(Flashback)，將現場帶進另一片時空。

事實上，《粉紅星球》的段落，是針對劇本《太平洋瘋人院Ⅱ：航海日誌》中的粉紅髮色妓女莎莎所延伸的二度創作。故事以她的失憶為軸，交代後續，同時也將她在馬林路十九號的遭遇，既具體又象徵地同步於她在粉紅空間裡的暫時離去，因而促成一場近似平行時空的穿梭。使得繼續留在粉紅房間內的觀眾，於實際歷經等待後，再逐漸發現莎莎帶來的變化，不僅在於她的惆悵回顧和情緒牽動，更讓粉紅星球的所在，不只代表幻夢，更蒙上一股眷戀的鄉愁。這也許說明了何以改編版本始終保留莎莎的粉紅髮色，即提寶與猴子口中的「中毒」造型，並進一步賦予她靈性之旅的導遊形象與一絲絲的憂鬱與哀愁(Melancholia)。彷彿藉由原本扮裝般的外貌，突顯她的時空錯落；再透過科幻元素、記憶設定、似哀悼的孤寂感，鋪陳未知星球代表的意義和神秘性。猶如森萬里子(Mariko Mori)作品中的cosplay銀河少女，以及創作於其父往生後的宗教精神性裝置造型，既透露著一股遙遠的意念和氣息，卻又觸及人與無生命的聯繫、生存與死亡之間的交集，傳達對於彼方的嚮往、掛念和深情。

這趟朝向彼方的旅程，或許正是貫穿全劇的母題。就像莎莎為大家朗讀的一則航海日誌裡說，「很快，我們就會抵達那一片新的陸地。」而這也是提寶開頭背誦的語句，說出自己對航行的憧憬，就在猴子點出死亡計畫之際。其篤定的口氣，果真凝成一句咒語，為提寶的倒下，埋下伏筆；更讓提寶面向粉紅境地的走近，成為進入彼世的隱喻，在兩段劇情的最終局。運用〈 濕地｜venue 〉本身的空間格局，介於「馬林路十九號」與「粉紅星球」之間的半戶外窄型陽台，由此打通開啟，掀開原本的密閉與簾幕遮蔽，提寶、猴子與莎莎再次相遇，所有被區隔於兩邊的觀眾也因而照面。提寶的航行啟程，莎莎的話應驗，「請放心，當你看到粉紅星球的第一位居民，你就會開始驚訝，為什麼所有人看起來，都如此熟悉 ··· 粉紅星球上的每個人，都是你的朋友、家人、愛人。你絕對不是孤單一人。」無論我們是先經歷一場告別派對，再看見事件的起因；或是在目睹劇情的演變後，再浸入想像的情境。在這裡，我們皆由歡笑走向靜默，在故事的尾聲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