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幻影 - 左撇子工場【無邊之際】展演計畫《夏天好美麗》
Author: 淳清, 2019年12月12日 23時53分
評論的展演: 《夏天好美麗》
文/謝淳清
夏天,原來是一位母親的花名。她的離世,成為劇情的中心,將所有角色串起。看似單純、寫實的前提,因其戲劇手法的絕對與徹底,以及非典型演出空間〈微遠虎山〉的現場性,讓故事從情境開始入戲。秋末夜晚的台北,沒有寒意,倒是山上的空氣瀰漫著一股濃濃的濕氣。演出場地的戶外空間,播放著逝去年代的流行歌曲,音樂混合著郊外的蟲鳴與遠處道路傳來的聲音。路燈或是公共照明的白色光線,始終不太穩定。四周的陌生景緻,顯得散漫、疏離。開演前數分鐘無所事事的時間裡,竟讓人有搭夜車的心情。劇情以低調、安靜的氣氛開啟,整體節奏不急不徐。情節講述一場追尋,離家的獨子柏翰,不知該將被稱為夏天的母親葬在哪裡,為了尋求解答,遂開始一連串拜訪母親友人的行程,猶如一趟哀悼之旅。
演出形式,符合整趟訪問的路徑,由一系列獨角戲組成。然而,看似自言自語的情景,都有著對話的情境。即使作為拜訪者的柏翰實際上並無出現,輪番陸續上場的角色,自然地表演出接待、回應柏翰的互動與口吻,訴說對其母親在往生前的回憶。發現遺體的年輕女子貝貝,是深受夏天照顧的後輩,深信兩人在「小吃部」的職歷,是前世遺留於今生的課題。始終停不下工作的媽媽桑,經驗老道地高談坐檯經,稱讚夏天的正義感與姐妹情。經營A片訂購的Gary,曾是夏天的一段情,對其死訊毫不知情,手機通話結束後,不由得思念起夏天勸他戒菸的叮嚀。廟裡的靈媒紅姨,受託發功令夏天附身降靈,卻難以解決至親二人之間有話不說的宿命。在這些場景裡,柏翰的存在感以形體的缺席代言,猶如一幢空蕩蕩的回音。
這個「角色在場,其演員卻不在場」的設計,使個人表演成為一種「偽獨角戲」。讓一個實際上並不在場的人物(獨子柏翰),去詢問關於另一個已不在世的人物(母親夏天)。這樣的作法似乎不在於故弄玄虛,而在這追逐、尋求解答的過程中,懸置提問者在情緒上可能流露的猶豫、質疑或批判性,並讓劇情的鋪陳,讓位給看似次要的、邊緣的生命主體。單親媽媽貝貝曾喪失襁褓中的骨肉、媽媽桑有段失心又痛心的婚姻、Gary重複著無意義的應對、而早已送過黑髮人的紅姨,在塵世裡靜候命運的帶領。這些敘說,語氣或許灑脫犀利,盡是不足為外人道的酸楚與失意,深深連結於夏天的生活境遇,卻可能是柏翰無法同理且努力想要逃離的處境。場景裡,他被抹除的出聲與現身,彷彿刻意指向他的不願或是來不及參與。
此外,空間的轉化與運用,為每一段人物情節賦予各自獨特的氛圍造型。尤其,〈微遠虎山〉本身遺落感的借用,塑造出人世的雜陳與孤寂。原有的宮廟內部,被營造如一情趣密室,陳設有紅沙發、水晶燈、紅蕾絲掛簾、散亂的高跟鞋,甚至還有股融合多種元素的奇特香氣。無人出現的場景裡,迴盪著人煙與痕跡。牆頂窗外的一小片陽台,堆有紙箱數只,成為戲裡的A片庫存區。隔窗看見Gary周旋於電話訂購的接聽之間,既扮演禮貌店員,也扮演嬌嗲小妹。叫人感嘆「什麼客人都有」的情節,僅是窗外的一則日常風景。庭園裡,貝貝的獨白,洩露她的情緒不安定與刻意壓抑。話語之間,一隻小昆蟲突然飛來,可能只是基於趨光的本性。貝貝似乎無意識地接起牠於掌心,任由牠在手中逗留一會兒後再展翅離去。短短一分鐘不到的真實情境,宛若一場絢麗的夢境。
現實中的場景,在這裏,為虛構情節注入象徵性,成為內心的投射,或是迷失於其中的佈局。一如對話人物非具體在場的偽獨角戲,使看似寫實的劇情,充滿曖昧性。近尾聲處,年輕男子單獨地在戶外空地上,對著過世的母親自白。他,即是獨子柏翰。冷淡、零散的語句,透露母子間曾經不尋常的親密(舌吻的回憶)、早已無法跨越的距離。也因劇情將這最後一幕,設定為時序上的起點,柏翰提起打聽安葬地的即將尋訪。然而「安葬何方」,也許終究只是個假問題,使得他於拼湊母親印象的對白場景所呈現的缺席,形同一幅拼圖的缺口,永遠失去完整性。始終綁定的母子關係,無法挽回彼此生命的別離。現場背景一整排樓高般的大樹隨風作響搖曳,映襯人物的糾結、人世的卑微。 夏天,是個幻影;美麗,因為消逝,成為一則回憶。
《夏天好美麗》不刻意製造亮點,不特別展露驚奇,讓鄉野風情的山與夜,靜靜訴說那永無安息的心靈。
〈左撇子工場〉的展演作品《夏天好美麗》,由導演梁予怡,以編劇胡錦筵集田調成果寫作而成的同名劇本為發展基礎,協同團隊共同發想,進行再創作,並先於台北〈微遠虎山〉上演後,再於中壢〈五號倉庫藝文基地〉進行演出。
台北場演出:左撇子工場【無邊之際】展演計畫《夏天好美麗》2019-11/15 – 11/17
中壢場演出:五秋劇展《夏天好美麗》2019-11/30 – 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