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邊疆帝國
Author: ㄤ愛, 2020年01月16日 19時12分
評論的展演: 「David Lynch 精神的辺境の帝国」
「David Lynch 精神的辺境の帝国」
東京表參道的 GYRE 旋轉大樓,於去年春夏舉辦了大衛林區的小型個展。身為影迷的我,藉著大學系上的東京海外學習活動前往一探究竟。透過這些從未對外發表的繪畫、照片及短片,我沈浸於大衛林區的創作宇宙,悠遊於城市中心的潛意識裡。
大衛林區那一部部詭異、露骨而抽象的電影無疑是現代人的救生索。從滿是惡意的《橡皮頭》、到直視恐懼的夢境三部曲,觀眾們不得不於黑暗中的深淵處漸漸柔軟,猶如將要誕生的胎兒。「不要過多地了解事物的含義,那是非常私人的。屬於自己,才能擁有含義。」觀眾們靜靜地游移於展間,耳邊悄悄有著電影中的囑咐。接觸林區的作品,我們好似擁抱著自己的槁骨腐肉。聞嗅疙瘩,傾聽惡臭。是與自己的親密對話,如海外學習之於我。初訪異地,能與大衛林區對話,簡直是夢中夢中夢的層次。宿醉感直至回國後的幾十個日子裡,還有殘餘。
搭手扶梯直往畫廊,環繞於由展覽傳單串起的裝置藝術中,那是救生索的具象,屏氣凝神踏入大衛林區的世界——「精神邊疆帝國」。展覽的名稱是對林區的長片《內陸帝國》的重新詮釋,集中窺視人們的心理質地。在林區的電影和繪畫中,總是有各式各樣的神秘物體溢出那名為日常生活的框架,好比毛骨悚然的未知與演員驚魂未定的面容,一一分解、顛覆你我所壓抑的日常。我想,使觀眾的潛意識暴露於現實的內外之間,一向是林區的創作使命,也同時放大了藝術即是夢境的延續,是夢境的使用說明書。佛洛伊德在《夢的解析》寫到:「有些夢,可以說是人人都有過類似的夢境,我們習於假設對每個人而言,也有相同的意義。」從佛洛伊德發現無意識心靈開始,原本屬於個人最私密的想法也可能是最為所有人共享的。內在生活中難以捉摸的個人主義也可能屬於整個文化所共有。我們由個人夢境推敲整個世代,最後延伸由大時代的產物反推回無意識的私密。之所以藝術仰賴著與人的共鳴,魅力來自於由個體心理作為分析文化的手段。看電影的觀眾是臨時的心理分析師,也同時是機敏的詮釋者,透過眼前的銀幕讀出社會的不安,「感性」與「直覺」是中介。
「我不想待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只想待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裡。」回音盤旋......導演在《大衛林區:獨白囈語》裡作畫,油畫刀攪拌著你我的未知。以變形的人物形象、扭曲的身體動作與內斂色彩,使我們在展覽裡親眼貼近時,更是千瘡百孔與粗暴。我想起了法蘭西斯培根對人體肉身的探索與解體,他使勁拆散著人們已習慣化、體制化後的感官知覺,進而掏出本能慾望,眾人被迫凝視著那從未被拆穿、覺察的情緒狀態,如狂風襲來誰也難以躲開。站在畫前的方格子,那裡是一個不談道德、不談社會禁令、任何事情皆有可能發生的地方。噩夢邏輯得以無限延長,最下流、被性虐的慾望,淫穢事情、我們慾望最深層——我們甚至不準備向自己承認的東西——都會在這個地方與之相遇。一幅幅畫作與電影相互呼應,我們從中窺探導演電影作品的層次感,感受其相互而生的張力,脈絡於其中被揭露進來,那是生而為人最原始而純粹的生命力。他的畫總帶有動感,但這又和攝影中的動態不同,因為他不遵循運動規律,他的動態並不按線性時間的進程。雙眼撥開是人心缺陷。這裡是實體空間,並非電影世界,然而我們始終是那個躲在衣櫥裡的 Jefferey 。畫刀活活切開了東京施加於人的恐懼。我們潛了進去,便會發現自我以及那飽滿有力的怦然。那是一片純潔、巨大、無盡的海洋,一種滿足喜悅從內滋長,是肉體上、情感上、精神上與靈魂內的愉悅感。在這裏,所有從前使你痛苦的東西,都會減弱消退。行走於黑暗中,也能悠然自得。
整條人行道上充斥著名建築師作品的表參道上, GYRE 旋轉大樓內部的「渦」狀結構裡,入駐了當今最前衛的設計商店。例如高田賢三的「KENZO」、中村ヒロキ的「FIL INDIGO」、歐洲傢居「HAY TOKYO」以及「MOMA DESIGN STORE」。網羅世界各地優秀的作品與藝術家,我們可以看到藝術與商業的精彩融合。從展間出來,我不曉得接下來該游移往哪裡去,似乎整座城市沒有自己小小心靈的容身之處。探照燈照向導演每部電影那安然無恙的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