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必要、夥伴的必要 - 《是的，關於從前從前...我們清醒了，現在！》

 文/謝淳清

「可揚與他的快樂夥伴」創團首作《是的，關於從前從前···我們清醒了，現在！》展現一股年輕世代的能量，以及對抗當下難題的迫切與自信。同時，相異於多數演出往往期待觀眾獲得一致的感受，這檔以「身體博物館系列」作為附標的表演，藉由消解單一線性的結構，願觀眾自行組織其內容。作品的關注所在，連結於可揚在youtube頻道的舞蹈知識分享，顯示他透過舞蹈結合日常性與社會動脈的企圖心。經由對舞者們個人生命經驗的田野搜集、特質的突顯與交流，強調台灣歷史賦予人的深層記憶與身體銘刻。演出場地 (濕地venue B1沼澤地) 的無裝潢、狹長型空間，被設計成博物館般供觀眾自由移動的空間，結合富於主題性的霓虹燈色照明、轉換現場節奏與調性的音樂設計、類似社運造勢的美術陳設與影像投射，營造出既如廣場一隅又像夜店舞廳的氛圍，公共性與私密性於此雜陳。

演出形式，由同時各自運作的獨舞/獨角戲，以及群體共同進行的表演活動，兩者交錯組成，並時而加入場中觀眾的參與，或是舞者之間的互動，而且循環上演。將看似由獨立單元串連而成的編舞設定，混搭行為藝術的隨機性。表現手法較不倚重抽象風格，亦不排除語言的使用。八位年輕的舞者們，穿著設計感十足卻又造型相異的黑色服裝，彷彿作為其在一致性中仍保有不同的性格展現。褲裝或裙裝，並不依據性別作區分，亦不干擾動作的發揮。當他們各自處於不同的角落，宛若沈浸於個人的世界中，自行原地跳舞、唱歌、塗鴉、說話，甚至無所事事，或看似恣意地移動、穿梭於空間內，如對著幾位觀眾傾訴族群背景與私人回憶、交換討論放鬆與延展的動作、展開一段喚起個人情感衝突的獨舞等。猶如在這開放或是封閉的關係表現裡，各自審視定位的游移與佔據、立足點的重返與再確定。

演出中，個體的特性，始終獲得積極的展露。然而，群體的共同邁進，亦是作品的另一個主軸，彼此碰撞出身體的活力與凝聚力。以堅定、嘲諷的姿態回溯陳舊勢力的制約；以愉悅、坦然的心情回顧刻板印象的影響。而音樂的帶動或演出者的直接邀請，遂成為聚集的發起。如一段節奏加速的旋律，讓舞者們逐漸形成繞行的隊伍，在空間的端點或中央簇擁，圍圈跳舞，一度促成近似初代舞蹈般的熱烈興致。或是喇叭聲響，人聲廣播發出「國民凱格爾健康操」的號令，結合樂曲節拍，以及投影於牆面上的口令動作，集合諸位舞者，以骨盆運動作為全民體操，齊步鍛煉、呼喊鼓舞。又或是藉由其中一位舞者展開芭蕾教學，並請現場觀眾協助手持麥克風，引領女性舞者們齊舞。過程中，舞者們紛紛將數張椅置於場中，緊接和參與者們玩起大風吹的遊戲，「吹昨夜沒有觀看政論節目的人」、「吹即使失敗經驗很多仍企圖努力溝通的人」、「吹曾被家人情緒勒索的人」等。這些臨時發想或是經過設計的問句，語氣或許聽來輕鬆，卻參雜著不安的、切身的議題。

詼諧、嚴肅、歡笑、驚恐等情緒想像的牽動，以及觸及真實現況的元素介入，讓敘事表現充滿轉折與變動。虛實情境的設計與交錯，進一步提高觀眾的臨場感與敏感度，時而沈浸入舞台設定的情節，時而留意起單元結構的安排。當警鈴聲於遊戲進行中響起，舞者們迅速將椅子任意堆疊於入口處，並攜參與者們成排於場中坐下。在散發壓迫感的紅色燈光中，一名舞者手持擴音器，帶頭喊道「解散國民大會」、「沒有人是局外人」、「退回服貿」等，如同展開一場抗議的訓練或重演，將環境置入緊張的空氣中。然而意外打斷緊繃局面的插曲，竟是現實劇碼的闖入。一位舞者領著幾位剛抵現場的觀眾，從外推開入口處的椅堆，進入場中，且如導覽員般，搭配地理街道畫面等投影，說明起周邊人事物、個人成長史，以及威權遺留於臺北城的種種痕跡。話語生趣活潑，主題充滿批判性。之後，他抱起燈具與錄影機，在再度轉暗轉紅的燈光中，探照、拍攝其他舞者們的身體，並且即時投影，猶如任意執行強勢的審查程序，或是刻意紀錄、放大個體的特定樣貌。

在這夾雜社會模擬、遊戲參與、自傳色彩、政治影射的演出裡，作為個人特質形象與歷史產物的身體，成為反思的載體，對照場中到處可見的標語「不要就是不要，說可以才是可以」，形成自主性的宣告。當舞者們奔放共舞，臉龐上同步掛著微笑。因為在生命的分享與齊聚中，更彰顯出獨特性的重要，同時也匯集成一股精神奕奕的力道。演出循環的開展、舞者們數次定點的重返與再出發，或許正是試圖走出困境，適時重新啟動、再次連結的寫照。「清醒」，因而更是種覺悟後的行動。一如作品質疑有形及無形的權力壓迫，並經由氣氛帶動、敘事開放的即興與佈局，回應以覺醒的態度、夥伴的結合、主動創造的自由。

「可揚與他的快樂夥伴」創團首演 - 身體博物館系列《是的，關於從前從前···我們清醒了，現在！》，於2019/12/20-22，在濕地venue B1沼澤地進行數場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