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身如影不同行

前些日子主持一場自立生活分享會，其中有位觀眾幫忙解釋台上分享者為何要抽菸這事，回應內容大概意思是說，我們不喜歡自己或他人整天哀聲嘆氣，也常勸人戒菸，但對有些人來說，唯有在抽菸的片刻獨處中才能把心中的鬱悶之氣吸吐出來…。在觀賞《1:1》馬維元單人表演的當下是由陪同者王昱程即席口述，爾後的幾天也不斷咀嚼回想當下聽聞後的畫面連結，以及如何被拆解與重塑的符號，還有2016年在同一個場地觀賞他的個展《三馬達電動床》及當時一些零散的對話…（編按：詳見評論文章〈錦堂〉）。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抽菸的這舉動與其背後的情緒和這次的《1:1》有種無法形容的同屬感，那藉由身體、語言所帶出的抑鬱糾結，對應時而清晰多數模糊扭曲的影像，像似一面情感的現形鏡。這次書寫主要透過陪同者口述內容去回推身體行動的符號生成的寓意，也試著去書理物件使用的延續性與詮釋性。

語言僅占這演出的四分之一，它像這場行動背後的符咒，但多數聽起來是模糊甚至是喃喃自語般的細小，聽著斷續的語言…不同的耳廓、野獸茸毛、汗水、皮膚、隱藏、聲音星球運轉、循環、啤酒杯、寬窄、注入、清空、氣泡、溢出、下午夜晚、陽光、下雨、行李箱、原地…，那透過麥克風的開場白是帶點毛邊的，以及另一段行為中完全的模糊敍述，一方面個人也在思考語言在這場表演的技術使用，同時也找個合理的解釋去對應演出。 

《1:1》於牯嶺街小劇場演出劇照     攝影｜林厚成     照片提供｜馬維元

當陪同者告訴我馬維元的衣褲是反著穿的時後，我開始進入狀況，似乎捉到了什麼。馬褲檔塞了個攝影機跪趴在地上，頭頂著枕頭，利用身體的伸展前行，這一連串的的動作對應反穿的衣褲，像似兩人同身，像似一場同性性愛操演，悶在枕頭底下的聲音化成呻吟又或一聲聲無法明說的自問自答，鑽入浮空的床底下，是象徵沉重卻又輕盈的情慾，而反穿的衣褲是否也說明了無法同行的未來，我想起作家孫梓評《男身》中的一段描述「我曾經信仰愛，然後發現愛情何其現實，當愛離開，我的信仰只能是一地破碎的玻璃，我赤足踩過，沁出血來。」

如果2016年的《三馬達電動床》中床的意象是最後的陪伴，卸不得的親情；那2020年的《1:1》浮空的床是否可以說是還在尋愛又或持續落空的情感呢？

另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攝影機使用、掃描動作、顯影畫面。 

在上次的《三馬達電動床》中的影像多含一種體內汁液的流走、疾病的對照，像似隱晦內視的生命探詢；而這次的《1:1》一切的一切是很外顯的，褲檔的攝影機、方圓的投影、第二現場的畫面，都是一種很表象的照見，其中一段馬從床底下鑽出來後，將身上的衣褲脫下並用一只掃描器掃射著，他嘴裡數數1-10到1-7，隨著不均速的數數過程中，那只掃描器不停的從自身的身體掃到地上的衣褲又或從地上的衣褲掃到自身的身體，像似不斷反覆檢視兩人的關係，每掃過的顯影是如此的模糊難辨，隨著掃描器的移動至床上的床單上來回的掃射著，有趣的是床上的方型投影畫面，因他身體的覆蓋，掃描器像似刻意避開似的，但同時影像又映留在他的背上…，那些抹去與抹不去的…。

馬從床的一邊拉出三條線貼在額頭、太陽穴附近，靜靜地坐在床前凝視著床上的投影，畫面似陽台的一隅，有一只菸灰缸、一只似枯萎的植物…，他像似回憶著這些年的情感，細數關係中的榮枯，當他將這條條的線路取下時，會是捨棄還是存檔？而這個轉身又將…？歌手李榮浩的《戒菸》是這麼唱的「…戒了煙我不習慣，沒有你我怎麼辦，三年一個禮拜，才學會怎麼忍耐，你給過我的傷害，是沒有一句責怪，戒了煙 染上悲傷，我也不想…」

我想馬維元的菸很難戒了，如同愛情。

《1:1》於牯嶺街小劇場演出劇照     攝影｜林厚成     照片提供｜馬維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