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一見:植物作為方法與現地的侷限
Author: 莊棨惟, 2021年03月23日 01時28分
評論的展演: 《草木一見》周巧其&胡悠揚(Y2K)個展
由周巧其以及胡悠揚所組成的「Y2K」是目前台灣生物藝術界的活躍藝術家組合,主要利用生物(植物)的生物訊號、生物電位的偵測並再轉譯成藝術的語彙,而試圖去談論人跟植物的互動溝通模式、人向植物學習的可能,並以植物作為方法去重新感測、認知這個世界。生物藝術作為組成科技藝術的重要範疇之一,尤其以周巧其自身的學識背景,以及李家維教授這位知名的生物學者的支持與背書,Y2K的作品不論在知識理論背景、精準的美感執行,或連結了火熱的「植感生活」標籤,都使得Y2K近期在國內一直受到討論。
儘管在2018年曾經參展臺北數位藝術節,但是Y2K開始受到台灣藝術界的注目,應該是始於2019年時受邀至奧地利林茲電子藝術節(Ars Electronica Festival 2019)參展;之後在2020年9月時於「就在藝術空間」發表個展《信釋》;10月移至松山文創園區首次開放的男澡堂進行限地的裝置展出,一推出甫成為台北網紅打卡熱點;並在今年1月底再度回到原址「遇 · 場」展覽中展出。除此之外,今年Y2K也申請到文化部的「數位科技與視覺藝術跨界創作補助」,申請到60萬元並在年底前會有成果的展示,令人十分期待他們接下來的發展。
展場入口,照片由筆者自現場拍攝
本次位於台中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植物園的《草木一見》特展,展期從3月11日至3月28日,其新聞稿多次強調「是科博館首次嘗試展示當代藝術創作」,可見藝術團體要進入科學研究/教育機構(科博館隸屬於教育部管轄),是需要受到一定的審核跟認可的。
本次共展出四個裝置,並坐落於圓形溫室植物園的各處,分別是創作於2021年的〈動靜解語〉(Biosignal_Movement);2021年〈展場就在草芥生根處〉(Biosignal_Virtual Root);2018年的〈信號的交流〉(Biosignal_Syn-Thesasia),以及2020年的〈見證訊號的幽靈〉(Biosignal_Apercevoir),橫跨了Y2K成立以來的創作脈絡。
然而,在這次所發的新聞稿中,以上四件作品又分別被命名為《跳舞圈圈》、被稱為連結賽博格(Cyborg)植物園的「機心」、《電電草》和《含羞草島》。不知道這樣的命名是不是有其教育推廣深意,就像Art Press採訪的專文所引用的,「我覺得植物園是一種連結,而我們要相信作品的廣泛性。無論前來看展的是藝術界人士、教育單位人士、或甚至是一般民眾,他都能找到裡頭各自可以吸收的成分」,Y2K的期許也是本次特展的主要特色與亮點。
〈信號的交流〉,照片取自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網站
一進門就能看到〈信號的交流〉(Biosignal_Syn-Thesasia),其原理是利用含羞草感測人類的碰觸,再藉由這樣子的訊號轉譯,用小的電擊器電擊人的身體,形成一種反饋、一種「鏡像式聯覺」,並達到藝術家希望創造更為同理心態的可能。然而,由於這件作品需要在工作人員的指導下使用,而且只在周日下午2點至3點開放,筆者造訪時可惜不能親身體驗藝術家描述的「當人的手受到攻擊,受連結的含羞草個體也會閉合」。
〈展場就在草芥生根處〉,照片由筆者自現場拍攝
第二個裝置則是利用植物園既有、十分美麗壯觀的空中瀑布,〈展場就在草芥生根處〉在空中懸掛了一顆空心的球體,並以此為圓心,放射狀地用許多條塑膠軟管連結到植物園的各處角落,視覺化地創造出比擬為「賽博格」化的生物心臟裝置。其作用是藉由那些延伸出來的「探測端口」,去偵測二氧化碳的濃度,並回應到生命體的生存需要,以表現人類與植物的依存關係,一旁則以電視螢幕呈現不易被理解的分析數據,並以平板電腦透過AR的影像去形象化影響空氣組成濃度的氣瓶。
〈動靜解語〉展示區,照片取自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網站
〈動靜解語〉影片展示,照片由筆者自現場拍攝
第三個裝置則是在今年受到國立台灣美術館的創作補助,並持續發展的新作品〈動靜解語〉,利用舞者所產生的碰觸(或許是極其輕微的風?),然後將生物濾波器採集到的生物訊號,辨識舞蹈動作後再即時轉譯成特定的聲音。有趣的是,現場有一台螢幕展示了舞者的影片,但是似乎沒有再提示更多互動的可能,所以筆者也是閱讀了新聞稿後才知道,「民眾只要在作品範圍內舞動肢體,不需觸碰即可刺激含羞草,經由傳導至懸掛於植物園中心、現地創作、外型為圓球的『機心』完成一首個人即興創作曲,響徹整個植物園」。
〈見證訊號的幽靈〉的含羞草島,照片由筆者自現場拍攝
第四個裝置,則是一大型的混合裝置〈見證訊號的幽靈〉,以一座一座「含羞草島」垂降在觀眾必經的棚架下,藝術家將含羞草的受器,那樣具有敏感察覺外界的能力,放大為如同超音波、紅外線,或是各種當代科技能夠偵測他者存在的功能。遍佈的含羞草島以及像是實驗皿一樣的裝置,收集觀眾們移動的數據,而路過的觀眾像是闖進了由含羞草發射的雷射網、聲波雷達,再經過處理後回到骨傳導式的耳機發出聲音,使人類得以藉由植物的能力去重新感測空間的改變。
〈見證訊號的幽靈〉島嶼分布圖,照片由筆者自現場拍攝
這次展覽,Y2K能商借到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的植物園來進行展出,應能算是團隊藝術生涯的一個里程碑,不論是概念或是執行也都能被視為一個科藝合作,以及現地製作的突破典範。其展現的野心與企圖,如連結人類與熱帶溫室內超過400種的熱帶雨林植栽,驅動了所有的生命體共享一個賽博格化的植物世界、打造一個大型的生態循環。
然而,「賽博格」究竟是什麼?在這個展覽中,仍感受到了藝術與科學的詞彙銜接產生斷裂。例如語言,在電視或是平板顯示器上的全英文、在說明牌上的全中文,以及在作品名稱上的、新聞稿上的交互輪流使用。
而現地製作之所以難能可貴、這次跟植物園的合作之所以眾所矚目,也是因為被期望了能因為展出的場域不同、拜訪的觀眾不同,而展現出不同的科技藝術語彙。實踐因為藝術主動走進不同場域,而讓不同場域的觀眾走近藝術,才能避免生物科學在藝術的華衣下漸漸成為神秘學的一環,或是科技藝術在艱澀的科學詞彙下,成為了亟需被除魅的對象。在科博館的官網上介紹寫著:
受到外力刺激即局部或整個葉片閉合的含羞草,是生物訊號研究領域的指標項目。含羞草葉片基部膨大的葉枕具備敏銳的環境感知能力,受刺激後產生去極化作用,細胞立刻失去水分,喪失膨壓,無法支撐小葉或葉片而導致葉片閉合,其環境感知能力的精細程度遠遠超越人類想像。
被植物園中數不盡的蚊蟲叮咬時,我由衷地希望眼前是棵豬籠草還是捕蠅草好不好?
〈展場就在草芥生根處〉展示說明,照片由筆者自現場拍攝
Y2K的作品基本上可以被理解成,藉由傳感器將植物的生物電位數據化(而且似乎都是以含羞草),透過接受、感測,再轉譯以作為生物藝術創作的主軸。但是測量或許有它的極限性,太微小的訊號如果無限放大,得到的也只會是雜訊或自我詮釋想像的結果。
所以,在偵測以及轉譯的過程中,我們究竟會流失掉多少真實的資訊?過度詮釋或是誤解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呢?在當代藝術學門還沒有掌握相關的方法學、知識論時,我們是否也可以挪用其他的學門,幫助我們更加了解生物訊號研究或生物電位的理解,在科技藝術中的運用跟實踐,以及跨學門的意義呢?非常期待Y2K接下來的作品可以帶著觀眾到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