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地景,盛開的梨花⟪梨花心地⟫
Author: [特約評論人] 陳元棠, 2021年04月13日 14時16分
評論的展演: 石岡媽媽劇團<梨花心地>
演出:石岡媽媽劇團
地點:石岡梅子社區
時間:2021年4月10日 16:00
《梨花心地》於石崗梅子社區的演出 攝影|廖于瑋 照片提供|差事劇團
石岡媽媽劇團,為差事劇團的鍾喬,和導演李秀珣在921震後於災區進行的社區劇場工作中,當地居民形成之劇團。本劇作為劇團成立二十週年之紀念,先是於今年三月在台北寶藏巖演出,而筆者觀賞之演出,為環境劇場形式,並在演後播放劇團紀錄片,擺設宴席與觀眾吃喝交流。
事實上,看完本劇,內在受到的震撼,一時難以清晰,此來自本劇的形成,來自時空的積累,來自演員生命與土地之連結,有幸能成為其中一位觀眾,在此環境劇場的演出裡,隨著演員行走,或蹲坐梨子樹下,於此受邀走進他人的生活場域,見其生命體驗詮釋所提煉出的詩意境界,不是一件常有的事。
當天於梅子社區百年芒果樹旁集合,在團隊說明並將觀眾分組後,戲自然而然的開始了,一位返鄉的年輕女性角色,描述了震災情狀,從個人命運,以921大地震作為一個轉折,接著,石岡媽媽演員紛紛自觀眾四周出現,觀眾隨之踏入日常領域,曲折小路上,眼見震後伙房遺跡、洗衣池、土地公廟......當進入梨子栽種區裡,在傍晚昏黃天空下,見到演員回復平時勞動農作情景,聽著她們在工作時相互的傾訴和支持,眾人爽朗自嘲如複調旋律在梨子之間反覆,套袋的象徵逐漸凸顯,此時轉入非寫實的表現,樹下滾出數個包覆於布袋中的演員,有如梨子被套袋,被生活所俘,也是新生的預表,逐漸深入此生活場域和故事時,理解地震成為地景歷史分界點,一如是婚姻成為生命轉捩點,使得女性產生重大轉變,直到個人尋找生命價值與突破,再次連結上當下觀賞之四周地景,土地受更大力量支配(如地震颱風,如公部門,甚且如資本主義),掏空而「骨質疏鬆」(本劇台詞),一再將自我與更大的地景意象緊貼。
《梨花心地》於石崗梅子社區的演出 攝影|廖于瑋 照片提供|差事劇團
黃昏來臨,觀眾步行往上,團長楊珍珍,白身白臉,穿著婚紗,赤腳走上斜坡,肩上挑著扁擔,左右各是雞與鑊,坡上,有著大型盛開梨花裝置,她踏上男人的皮鞋,孤身跳起華爾滋,身著客家傳統服飾的演員,原是向天祭拜,此時出現,開始拔雞毛,砍雞脖子,四面八方出現的眾演員們,在日常勞動反覆的動作中,仿若是個人生命雕像,接著,脫下各自的服裝,是脫下「看起來很能做」的外在(註一),此時,她們齊一清爽的白上衣卡其色長褲,於此客家族群場域,顯現了大地震後的遺民,於地土扭曲變形的中部水源保護區中,如何重新站起,於婚姻中,又是如何受碾壓而生存,女人奮力自「沒有影子」(本劇台詞)中站/戰起,在傳統習俗的嚴厲眼光下,又如何重新定義個人存在。
女性身體作為文本的實踐,環境裡,演出畫面更加傳達出豐沛美感,劇中語言的日常與詩意交雜,平靜的儀式祝禱,穿插以激烈的控訴,她們心之所無非願梨子豐收,她們生命已然更勝梨花綻放 ; 梨子嫁接和大地母性的關聯,在這些中老年媽媽的身體,展現自然地景與生活細節的糾結,是本劇一再出現的隱喻,若非真實經歷壓迫,則無法流出馨香的表述,這樣的民眾劇場獨一無二,日常碎語叨念經過藝術化過程,更繼續向內挖掘出,內蘊的生命力,對抗的氣力,信心和女人特有的擴張與彈性。
因此,於當地的半月池前,女性的面貌在她們一再提出,此起彼落的自問自答「我是誰」之中,衝破的是他者觀點形塑之女性,也衝破自身命運的被動,生活依然是生活,困難與遭遇,當天的晴空,同時有著中台灣農作勞動缺水的陰影,也不知何時可解,回想劇中,演員帶領著觀眾,在地方土地公廟前向著天共同禱告祈求落雨,這儀式中的精神性分享,於他們的生活地景之中,觀眾感受到同心合一,是獨特的連結凝聚時刻。
最後,觀眾與演員在宴席中一同飲食,媽媽演員分送「拜過土地公」的食物,而方才,女人們演出的同時,後方屋後、遠處站著的男性,也在最後眾人享用餐食中,出現共同招待觀眾,其中更細緻的私人情感,也就不是外人可描述。演員們說道,這是第一次在自己家,以環境劇場形式完成這齣作品,此行動連結上日常,分享給觀眾的,或怨嘆、或嬌嗔、或憤怒......都是對生命的豁達,與觀眾自然的連結,毫無觀與演之間的界線,身體與地景的緊密相諭互證更像是儀式,自然氛圍充滿,難以忘懷。
註一:「看起來很能做」這句台詞,出自本劇描述女性在婚姻中的身體價值,以其勞動產值而定,非個人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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