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時真亦假,但裡面的痛苦記憶是真的!從「世界系:地球防衛少年」到「戰後野人手札」的傷痛(記憶)敘事
Author: 韋安辰, 2021年04月24日 21時13分
評論的展演: 「戰後野人手札–陳依純個展」
今年2/27~4/18當代館展出藝術家羅禾淋與陳依純的雙個展,大方向的主題是當代媒體社會如何影響人類思維、行為,乃至與新媒體起舞的現象。不過,隱藏其中的是兩位各自細微的創作脈絡差異。這篇文章以陳依純個人的作品發展脈絡為題探討:從她的上一檔個展「世界系:地球防衛少年」(也入圍2018台北美術獎)一路發展到這次的「戰後野人手札」,這中間夾藏作者心中,包覆在虛擬場景裡面的人類,究竟在想些什麼?
展場實際並不大,約莫4、5公尺長的電影螢幕卻給人充滿壓迫的第一印象。影片很長,長到站在旁邊的觀眾陸續步離。但其長,是長在觀眾被無可避免被捲入這一個久遠、濃縮的歷史敘事。長到隨便一個鏡頭、一句旁白都能把旁觀者鎖定在一群面無表情(甚或帶點驚惶)的野人前面進行閱兵動作。甚至,因狹小的展覽空間,想倒退看,會碰到(影片中所有)人類們的生存武器(包括6把各式尺寸的獵刀;用拐杖改造而成的長矛指向閃爍著刺眼的電視彩色畫面)。因此,當人類都在框框裡,而觀眾只能迎向電影主角茫然的目光,擁有上帝視角的觀眾無法解救人們免於遭受悲劇命運。而以3D建模的人類,以80年代後穿著現身拼貼在軍事堡壘、豪宅、破爛拼裝屋場景中,更顯影片其後未來、迷幻奇詭的氣氛營造。即便展覽介紹藝術家對過去歷史進行改寫,仍不免使人聯想更遙遠未來,後人類的命運。這似乎體現藝術家在「世界系:地球防衛少年」放入過的前提設定:世界系背景的營造。又何謂世界系呢?這裡以狹義「世界系」的特色定義:沒有具體描寫社會、國家、環境等細節,只有主人公與其他角色間的關係性問題,並與世界危機/滅亡等抽象、巨大的末日情境相連結。
〔戰後野人手札〕作者自攝
〈地球防衛少年〉這部漫畫,講述的是為了保衛地球而參與戰鬥的15名少年少女,他們個人過去的晦澀酸苦故事,與他們面對困境時迸發的反抗能量。同樣的,在「世界系:地球防衛少年」裡,藝術家訪問八位國內外受訪者回憶追述曾發生於童年種種傷痛的記憶,並讓他們穿上地球防衛少年的戰鬥服,在被訪問的街頭,與回憶戰鬥。到2021年的「戰後野人手札」時,個人懷抱著什麼歷史已不再重要,個體只是群體中一根小螺絲釘。人們隨著影片的撥放,平行的卷軸如國畫背景緩慢捲動。沒有更多的景深(也許意味著沒有更深的歷史層次)敘述從地球誕生,到藍綠藻出現,再到人類與戰爭現場的現在─統一的個體們隨著音樂的固定韻律搖頭晃腦。
而這大概就是後人類的生存樣態吧。
弔詭的是,藝術家意欲剪下台灣歷史的某一部分並剪接、改寫、轉化成反抗的敘事;但須讓柔弱無能的假想角色體現其牢獄之強大。如同赫胥黎的反烏托邦小說《美麗新世界》中,社會的不完美須由被禁錮的真實「野人」方能映射而出,且「野人」需因這美麗新世界,絕望而死。反抗敘事是假想的反抗,真實情況是,整個故事是反歷史的不完美敘述。這些3D建模的軍人破敗的邊緣線進一步體現作者「不完美敘述」的意圖。當人們隨著音樂轉換方向,無可避免地充滿破綻─帽子和頭部無法吻合、身上裝備與身體的接縫處露出大開口,甚至臉部線條也出現扭曲…。從他們身上,不也看見「醜陋舊世界」坑坑疤疤的真實面貌?當然,這些和福特632年的主流敘事記載的都不一樣。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從「世界系:地球防衛少年」中懷抱各自負面過去的少年少女,只有戴上藝術家給予他們的盔甲敘說屬於他們的世界系故事,做為戰鬥,此時的陳依純還停留在個人私密性的傷痛記憶;到了這個不斷轉譯、改寫、拼貼的野人手札中,過去的真實變得面目難辨;3D建模的虛假人物卻現出某種真實人類的樣態。經受過去末日情境的人們與傷痛歷史一同隱去,卻藉由藝術家的虛擬摹寫,以一種特殊的樣態甦醒;他們的世界系,似乎提醒我們暴力性的歷史情境強加在一小群人上的無奈與悲哀,與他們的集體傷痛歷史。